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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7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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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14)
下关东之从玉田到唐山
1939年9月2日,农历七月二十九上午。只所以这个日子记得如此准确,是因为9月3日我要离开玉田下关东。
我哥张德永离家去绥化已经有一年多了。这之前张德永给家寄信说,已经和大舅吴梦九说好,让我去绥化学买卖。并寄来三十元钱路费。
这天上午二十里铺庄西的公路上,一辆车轧爆了一个地雷,车过去了,地雷才爆炸。可能是地雷起爆没有设计好提前量。
不到晌午,去了两辆日本军铁甲车,朝东南大韩庄方向开了三炮。炮声震得我家窗户纸微微颤动。
当时我在院子里干活,心绪紧张。想:炮是军中胆,真是这样,震人心魄。接下来担心的是,下关东明天走,上唐山的长途汽车必经地雷爆炸和日本人打炮的地方。明天还有地雷吗?明天日本人还会打炮,会封锁道路吗?长途汽车会不会挨上,如果挨上……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
回到屋里,爸妈都不说话。心情沉重,认为这是不祥之兆。说破挑明了,更加不祥。
绥化远在黑龙江。老一辈的人也叫北林子。一个从未出过门的不满16岁的孩子,要出这么远的门。又碰上如此不安定的年头。爸妈的担心可想而知。
全家人故作镇静。妈把夹衣夹裤用一个包袱皮包好。嘱咐我北林子冷,若下火车冷,打开包袱就可以穿上。爸把已经拆洗好的棉衣都打在一个行李卷里。尽量手里少拎包,利索一点。
妈把家里的鸡蛋尽数煮上,说路上赶不上饭,能垫一垫。放在凉水里拔一拔,装布袋打在包袱里。全家人一个都不舍得吃。
那个年代人的出路少。学买卖是很多人选择的出路之一。
韩家林很多人都到东北去学买卖。而且有许多学买卖当掌柜发财的例子。
比如张仲孝在牡丹江学买卖当掌柜的发了财。盖起了韩家林最好的房子。磨砖对缝,大五间的瓦房,对面厢房。青石板甬路,从前门楼到二门楼,再穿堂屋,直到后门楼,近百米。
东庄刘寅在东北学买卖发财回来,死后丧事奢华。延续多日的发丧,三十二抬的棺罩,还有许多金童玉女金箱银箱等等的执事,我也和许多孩子一样,争先恐后地去拿,每人给几个大子。
更多的人是挣了钱回来置地。认为地是留给子孙万年的产业。地能生钱养活人。
我那时只想能吃饱饭。再就是能有上学的机会最好。
爸妈为稳妥起见,还特地请了王镇做我的向导,让我就伴同去绥化。
王镇是我的同学,比我大三四岁。王镇在绥化北边的四方台镇一家买卖家住地方。在买卖家学徒或做事也称作是“住地方”。王镇探家期满回柜,一路同行,相互照应,这样爸妈稍放一点心。
晚上请王镇来家吃饺子,吃饺子“发脚”,长途远行,取个吉利。也算是对王镇的事前的酬谢。
第二天起大早,爸赶着借来的小驴车,拉着我俩的行李,去玉田乘长途汽车。
进了东门脸,天色微明,东街与西街的路灯还像是鬼火似的在晨曦里一明一暗地亮着。路灯是一个半人多高的木头杆子上,顶着一个油灯,油灯放在一个四面镶着玻璃的匣子里。
长途汽车站在西街路南,解放后很长时间是粮食局的所在地。汽车就停在门前的路边上。
天光大亮,人越来越多。八九点钟,司机才发动车。
那时候夜里是八路军的天下,白天汽车才敢上路。
开车前,行李卷和大型包裹都要放在车棚的顶上,用大网罩上,以防行车颠簸丢失。
有人不肯把行李放在车顶,只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把行李也拖进车里。车站里的人大声喝斥让搬下来,也有人挤着上来找座位。
人们在车门处乱挤一通。押车的日本兵卡在车门口,上不上下不下。王镇也正挤在日本兵的后头。
日本兵回手一拳打在王镇的脸上,王镇被打下了车。
我心里害怕,王镇上不了车,我怎么办?我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东南西北都辨认不清……
我想下车,可车开了,车里人坐得满满的。日本兵坐在车门口,手里拿着三八大盖,腰间皮带上有两个子弹匣。
我无意中一转脸,王镇安然地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我七上八下的心才落了地。
王镇呀王镇,你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呢?我今天也不清楚。多少年后,王镇当了县里农行的行长,后来离休。我和王镇见过好多次面,谈过的话题多之又多,我问他为什么离开韩家林搬到大湾柳树,他说那时韩家林给四两,而大湾柳树给六两。这是在1960年。
可我为什么没有问他这个问题呢?王镇是我走出玉田的第一个引路人。大概是我第一次出门精神紧张吧?王镇前几年殁了,他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了。
汽车走过二十里铺村西头的地方,一个直径一米,二十多公分深的坑出现在公路上,汽车减速慢慢地绕过地雷坑。
一车人默然。日本兵向外望了望。
汽车在公路上颠簸着。日本兵原来还看一看这些乘客。时间长了也就漠然了,低头眼光看着一个地方发呆,那张脸是极普通二十岁年轻人的脸,如果没有那身军装,和中国的一个农村青年没有什么区别。
车到唐山站前远通旅馆。拐进大门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旅馆的会计是韩家林人李永泰。刚刚离开韩家林才一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碰到同村的人,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带我到客房。客房很小,一屋俩人。上绥化的心切,没有闲心欣赏洁白的床单和被罩,不过比家里强多了,舒服干净。
李永泰能言善辩。不乏幽默感,从家来带什么好吃的了?
我说有煮鸡蛋。解开包袱放在桌子上。
他拿起一个,放在嘴里,连皮儿嚼了起来。
我纳闷他吃鸡蛋不剥皮。
他说:“我就喜欢这样吃,家乡的鸡蛋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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