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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添添快乐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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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还在等下文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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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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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8 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6)
            瘸老师张仲友

  12岁时我比一般大的孩子要瘦要矬。但吃不饱,营养不良没有影响我淘气。夏天雨水多,庄前庄后的坑坑洼洼都积满了水。父亲怕我淹死,严禁我下坑洗澡。大热天管不住自己,我还是偷偷地下水。一天我正在坑沿水边上泡着,大姐匆匆跑来:“还不快跑,爸拿着缰绳要抽死你呢。”我赶紧抱着裤衩跑了。到傍晚听大姐说没事了才敢回来。
  妈“咕哒——咕哒”拉着风箱做饭,埋怨道:“整天淘气疯跑,识的几个字还不都得还给老师。”全家人为我的出路操心。
  教私塾的瘸老师来了。
  瘸老师叫张仲友,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二哥。他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弯曲伸不开,短很多,走路相当困难。更无法干农活。庄里人背后都管他叫“瘸老师”。我则直呼“二哥”。
  瘸老师极聪明,很好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倒背如流。四书五经也能浅显地讲解。干农活不行,他就在家里办了私塾。成了韩家林小学外的另一种教育形式。
  瘸老师直接找我爸:“二叔,让大兄弟跟我念去吧。学的字别扔了。还能学珠算,将来做个小买卖还能用上。用笔算慢还出错,让人家笑话。甭说做大买卖,你就是卖个白薯,买主多了,这个二斤一两,那个三斤二两,你就烂眼子轰蝇子——胡拉不开喽。”
  我爸说:“吃饭还难,交不起学费呀。”
  “不跟大兄弟要,只是冬天搬俩儿茬子烧炕就行。”
  私塾里,学生都坐在炕上,冬天烧炕,大家不凉,所以均摊均散。岂有你白坐热炕不拿柴禾的道理。
  父亲没话可说了,觉得瘸老师说得入情入理,况且人家高情大意上赶着。就让我跟瘸老师去念私塾。
  私塾学费不菲,老师的生计依赖它。大庙学校陈老师是县教育局公派,看袁春普老师的文章,才知道像陈老师这样的小学教师,上世纪三十年代每月至少有工资10块现大洋以上。
  上小学没什么费用,课本没多少钱。笔墨纸砚,丰简自便。有钱你用“派克”“关勒铭”没人管,没钱的背一块石板也跟着念。我三弟上小学,五岁的四弟没人带,也跟着上一年级。我们家穷得上无片瓦是真,串房檐。下无立锥似过,爷爷扔出来给了十亩薄田。庄北黑土漏风地,好年景一亩地能打八斗玉黍,糠菜半年粮都达不到。什么是义务教育?多穷的人家也能上得起学就是义务教育。上世纪三十年代实行了初级小学义务教育。起码韩家林是这样。
  陈老师不计年龄大小,背不下书来照打不误。“打出来的学问记得结实”。其后果严重,四弟才五岁,记忆力理解力都没有达到学龄儿童的水平,学不好挨打,还冠之以“笨”。对学习逆反,对老师也逆反。
  我们家有尊师重教的传统。家虽穷,下来时鲜的瓜菜先给老师送点尝鲜。让四弟送黄瓜,他送给张仲臣。让他送倭瓜,他送给张文照。转天张文照媳妇碰上我妈:“二婶子送的倭瓜真甜。”我妈还一头雾水,纳闷:“啥时送过倭瓜呀?”
  瘸老师的私塾有威望。陈老师瘸老师各有千秋。庄稼人认为私塾比新式学校识字多,学校光让孩子们玩。瘸老师因人施教,收学费各异。念百家姓三字经收得少,四书五经收得多。据我所知,瘸老师的学生不但有大街的王志全,还有十五里铺的王世俊、王世荣、崔永田。一些人家认为虽比学校多花些学费,值。
  瘸老师教书认真。身体严重缺陷,去相亲姑娘们见了就撇嘴,古得儿白了,一直娶不上媳妇,他就更一门心思扑在教书上了。
  私塾设在他家前院西厢房里。炕上两张炕桌,炕下靠西墙一张高桌,桌旁一把圆弧靠背椅。这是瘸老师的专座。高桌上方墙上贴一长方形竖贴的红纸。楷书写着:“大成至圣先师之位”。就是说这是儒家孔圣人之位,师生都必恭必敬。
  瘸老师跟我说,小学四年毕业了,识字不少。三本小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就不用念了。为了在农村多识些庄稼字,先学杂字吧。杂字有四言五言的,直到七言。五言、六言杂字,生字、怪字、常用的庄稼字最多。
  私塾早晨第一个科目是背书。老师叫学生的名字,该人下炕穿鞋,两手捧着自己要背的书,放在老师的桌上,向“大成至圣先师之位”作个揖。然后转过脸背向老师,按老师指定的地方开始背诵:“……毫釐分钱两,戥秤较重轻,米酒鱼肉货,贵贱依价称,油盐茶酱醋,治家不可悭……春日勤耕种,夏来莫贪眠,四时休懒惰,丰歉在天年,扁担并布袋,楻桶与钩镰…… ”一直背到昨天讲完的章节。再回过头来向孔圣人之位作个揖,又脱鞋上炕,继续温习,等待讲新课。
  接着叫下一个学生,如此这般,直到全部学生进行完毕。
  每当背完书,就松口气。接下来别的同学背书,就像一段段地欣赏节目。有的摇头晃脑,有的磕巴打锛儿,有的像坏了针的唱片,在原地不停地重复:“子曰:由,诲汝知之乎?诲汝知之乎?诲汝知之乎?……”此时瘸老师就会松松地攥着拳头,在学生的后背上杵一拳:“知之为知之!”学生受到启示再往下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私塾没有上下课。一坐半天。上厕所有一个牌子,在门框上挂着,一个拿牌子去厕所,回来另一个拿了再去。时间利用率高是高,对天真好动的孩子不啻是一种折磨。
  瘸老师一走,屋里就像一群解了锁的猴子,你捅我我捅你,呲牙裂嘴做鬼脸……听到不规则的脚步声,知道老师来了,顷刻鸦雀无声。并非每次都能躲过老师的惩罚,那一次全体学生让老师暴打一顿,无一幸免。
  夏天里的一天,瘸老师不知何事走了。大家都光着膀子,不知是谁起的头,用手捂住胳肢窝,胳膊一夹,发出放屁一样的声响。天热浑身是汗,手上也湿漉漉的,密封得好,夹出的“屁” 来格外响亮,这种“夹屁”的游戏迅速漫延,屋里的“屁”此起彼落。“屁”声掩盖了瘸老师的脚步声,当老师拿着板子进来,大家都傻了眼。老师的板子雨点一样的落在大家的头顶、膀子、脊背上。
  我脊背也挨了几板子。老师没有打我的头,打脊背也是斜着下去,重重地落在炕上,很响,看似用力很大。
  我大哭,心里委屈。跟瘸老师念书不花钱,心想要好好念,不让老师操心,温书也格外用心,没有挨过一次惩罚。这一次把我的好念想给打破了。我瘦,“夹屁”不得要领,响声不大,夹几下也就放弃了。并非首恶,胁从也不力。越想越委屈,哭着连中午饭也不回去吃了。此情此景,瘸老师束手无策,央告我让我回去吃饭我也不去。爸爸来了,恕斥:“老师费劲巴力地教你,你还不学好,还有脸哭!”我止住哭声,否则招来另一顿打。
  读完了四言、六言杂字,瘸老师又给我开了《幼学》。《幼学琼林》上下两本。老师说:“‘念了易经会算卦,念了幼学会说话’将来不论干啥都得会说话。”
  瘸老师还教珠算。加法的小九九,减法口诀、除法口诀以及16进制的流法流。说无论做生意还是学买卖都是用的着的。
  其间,私塾搬了两次家。从小东庄搬到大街王凤武的前层房,过了些日子又移到李步云家的门房子里。原因是小东庄离大街太远,有二三里地。孩子们上学不方便。
  瘸老师晚上住在白天上课的炕上。我问瘸老师能不能寻宿,老师说来吧。老师住炕头,我住在炕角头。我们家七个孩子,再加上父母,九个人挤在一个小炕,夏天溽热难耐。我寻宿在老师这儿,宽绰大炕,十分惬意。
  傍晚散学,大家都回家吃晚饭。我们家农闲晚上没饭,“晚上吃饱喽,压炕头子有啥用!”可又何曾吃饱过呢?
  我也回家,转一圈儿再回来。瘸老师熬鱼贴饼子一锅掀。我给老师烧火。一揭锅香气满屋。老师吃得很香。我不敢再看,怕老师以为我想吃。
  小时候饥饿难挨,我有一个灵丹妙药,就是狂跑一阵,心跳得厉害,心慌得厉害,这样可以把饿忘了。久而久之,我瘦,但跑得飞快。同学们给我起个绰号“风干兔子”。
  同学们晚饭后还回到瘸老师门前,老师让我们举一个鸡蛋磙子练劲。他们都能举过头顶。让我举,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举不起来。瘸老师有些遗憾:“还是不行啊。”
  说话又是一年,《幼学》念完了上册。家里越来越困难,零活得有人干,再说也得想办法找个挣钱活命的路呀。只得跟瘸老师以及“大成至圣先师”告辞了。
  又过了几年,我在绥化福合昌学买卖。隔壁福合隆同村的马芝来找我,说:“瘸老师来绥化了。”
  我喜出望外,跑到绥化东郊去看望他。他在一个特大的菜窖里记账,菜窖里能赶进马车,批发蔬菜果品。
  他欣喜地望着我,打听这打听那。我从柜上给他带去一双胶鞋,两双洋袜子,这要比外头买便宜得多。
  瘸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功德无量。我能在福合昌当账房先生,除了铺保殷实外,有珠算、毛笔字基本功也是主要原因。这两项要感谢陈老师和瘸老师。
  瘸老师后来收破烂,被日本宪兵以“倒卖军用品”罪名抓起来,死在日本宪兵队里。这也是后来通过马芝才知道的。
  其实早知道又如之奈何。在日本宪兵队里,人命不如蝼蚁,把中国人视同草芥。
  在韩家林提瘸老师,妇孺皆知。提张仲友,会说“谁呀?”
  瘸老师叫张仲友。


点评

好文章,使我们了解了民国年间的上私塾的学生生活。和当时生活在乡间的普通人的艰辛生活。辛苦啦,谢谢!!!!!  发表于 2012-8-28 15:20
《瘸老师张仲友》太感动人啦! 可造化弄人啊,好人没好报。老百姓命如草芥!什么世道! 菜疙瘩感兴趣的还有30年代的初小义务教育,恐怕也是有名无实吧?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3-31 11:49
令我惊异的是,“我”的高寿已近90,竟能写出让人百读不厌的美文!还能上网发贴!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3-28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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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老先生的文章应该在学校广范传播下 ,因为现在的孩子太幸福了,甚至生在福中不知道福了。让他们也知道旧社会上学是多么的不易,旧社会的人生存下去又是多么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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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私塾先生的工资高于其他老师,私塾犹似如今的贵族学校。
教的是实用技术又象当今的职业学校。
因人施教,真正体现了教学的理念。
因人收费,则体现了人间的大爱。
先生的文字好像已将我们置身与那个年代,好像我们都是“夹屁”的“风干兔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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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添添快乐 发表于 2012-3-28 12:10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6)
            瘸老师张仲友


  令我惊异的是,“我”的高寿已近90,竟能写出让人百读不厌的美文!还能上网发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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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那时候生活不易,没看文章前一直很模糊。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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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玉叟 发表于 2012-3-28 15:07
令我惊异的是,“我”的高寿已近90,竟能写出让人百读不厌的美文!还能上网发贴!


前文已有交代,是高寿已近90老人的回忆录,老人家口述,儿子整理。
如果是八九岁的孩童写出的美文,岂不是更觉惊诧{:soso_e121:}!
玉叟先生100岁的时候写出的文史文章一定也会更好!
继续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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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8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私塾先生的工资高于其他老师,私塾犹似如今的贵族学校。
教的是实用技术又象当今的职业学校。
因人施教,真正体现了教学的理念。
因人收费,则体现了人间的大爱。
先生的文字好像已将我们置身与那个年代,好像我们都是“夹屁”的“风干兔子”一样。
看来你对私塾太缺乏了解,也太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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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9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穿越时空 发表于 2012-3-28 21:06
私塾先生的工资高于其他老师,私塾犹似如今的贵族学校。
教的是实用技术又象当今的职业学校。
因人施教, ...

直接点回复发帖,就不用麻烦再把需要回复帖子的内容重新打印一次了。
是不是还需打手心您才记得住{:soso_e121:}!
先生所上的私塾,不拒贫寒,因人施教,我觉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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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29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鼓畅 发表于 2012-3-29 10:54
直接点回复发帖,就不用麻烦再把需要回复帖子的内容重新打印一次了。
是不是还需打手心您才记得住{:soso ...

老了,打手心也记不住了。还是要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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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9 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添添快乐 发表于 2012-3-29 12:48
老了,打手心也记不住了。还是要谢谢你啊!

是鼓畅和时空兄争论对私塾的看法呢,可没说要打您的手心。再打您的手心我们可不答应,我们每天还等您的后续呢。{:soso_e160:}老先生辛苦,多注意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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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0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7)
           第一次做工夫

  庄稼人有地种地,没地少地也得找活路。扛活是其中之一。不够成年的叫扛小活。三天两早晨的就是做工夫,实际就是短工、临时工。做工夫也有大工夫和小工夫之分,孩子就是小工夫,童工。到农忙时节玉田有工夫市。
  “扛活的”多出在贫苦人家。像前些年小学课本中周扒皮、刘文彩式的人物,有,但并不普遍。财主与“扛活的”虽是事物矛盾的两个方面,但事物绝大多数时间是处于平衡稳定状态。否则封建社会就不会延续好几千年了。农民起义在整个时间段中不会超过百分之一。但剥削确是普遍存在的。没听说哪个“扛活的”发财置地了。
  “扛活的”中也有状元。比如十五里铺的郝福举,给韩家林地主张庸扛活十数年。后街的吴国增给东庄老马家扛活,到秋后单套着大骡子大马的大车给送粮食,招摇过村。以示东家对“扛活的”不薄。以致文革忆苦思甜闹出笑话:“财主还按时巴节的给吃‘四大顿’呢”。工作队连忙制止:“到这儿吧,往下你老别说了。”
  好“扛活的”还能“跳槽”。财主找伙计也是闻风打听,农活好且全,还会算计的好手,在那个年代也是稀缺资源。
  扛活也分三六九等。韩家林地主张庸四百亩就雇四个伙计。其中有“打头的”、往下数是“二趟子”……“打头的”挣得最多。于是有些有实力的伙计就挑战其地位,在干活中比试。这时“二趟子”就要掩护“打头的”,比如耪地,“打头的”会给“二趟子”扔下一截儿,保持领先地位。所以有“软‘打头的”,硬‘二趟子’”的说法。
  农忙时节,光靠伙计忙不过来,这就需要雇做工夫的。
  我家里地少,闲下来的时间可以做工夫挣点钱。离开瘸老师私塾,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工夫了。
  第一次做工夫可追溯到上四年级的时候,还是“特约”“友情出演”。并创出了品牌。
孙成是我四年级同班同学。比我小俩月。胖乎乎的,一说一笑。家在东庄街心住。三十多亩地,不是财主也算富裕。孙成没有兄弟姐妹,独自个儿。只是爸爸孙玉堂得了瘫痪,半身不遂,一条腿拉着走,干不了农活。那年月妇女都是小脚不下地,孙成又小,农活都得找人干。
  春天的一个星期六下午课间,孙成我俩都靠大柏树花墙闲待着。孙成不假思索地说:“张德义,明天给我薅玉黍苗去,中不?”
  我说:“中。”薅玉黍苗我会,家里的玉黍苗就是我和爸爸薅的。
  我们家十亩地基本都种玉黍。按爸爸教的,我总结薅玉黍苗要掌握的原则是:株距合适,去斜留正,去小留大。爸爸还给我讲了个笑话:“东家烙饼烙少了,别人俩个,到小伙计这就剩一个了,东家说:一个就一个,小伙计人小,想他妈,吃不下。转天薅玉黍苗,东家一看小伙计把大玉黍苗都薅了,留的都是小的。急了,你怎么留得都是小的?小伙计说:玉黍苗小,想它妈,长得快。”完了又说:“你可不能跟小伙计似的呀。”
  头天夜里,我找出抿铲,把刃子磨了磨。心里念叨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第二天起早,迎着刚呲嘴的日头,直奔东庄去了。
  东庄富户多,瓦门楼多。孙成家坐南朝北,是个小排子门,被瓦门楼夹在其中,有点寒酸。
进了排子门就看见堂屋地上放着饭桌,桌上放着碗和盆子。近前一看盆里是香喷喷的玉黍渣粥,还有一大碗小葱拌豆腐。
  孙玉堂老爷子腿脚不便,已经在桌边坐下等着呢。
  孙成立着发话,坐,吃。
  他妈在一旁说:“锅里炒高粱米干饭,自个儿吃了盛。”
  孙玉堂老爷子,腿上放着根拐杖,嘴角一流下来哈拉子,就用黑枣似的手绢擦擦,喝两口粥,又哆哆索索到碗里夹豆腐。
  我家里虽吃不饱,但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遇见。心里有点恶心。可又一想,出门在外,咋能事事跟家里比呢,况且人家大人陪着,还是看得起你呢。吃饱了才能干活呢,哪那么多讲究,吃吧。
  边吃边琢磨,孙成家没劳力,我帮他薅玉黍苗,还用得着这么稀的干的地侍候着,还花钱买豆腐?真有些于心不忍。事已如此,薅起来再说吧。
  孙成家的玉黍地在庄东小营道南,东西垅。
  春天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东边不足二里的小营,下地的套着车也出了庄,孙成说:“车上拉着坌子呢。”我说:“不是坌子,是耘锄。”东南方向的内官庄,有四里多远,能听到“汪汪”的狗叫,也能看到两条狗窜来窜去的影子。更远处的北山,小泉、大泉、四角山一线村庄模糊不清。山凹里显出了浅绿。
  孙成家的玉黍地一大片,不知是多少亩。我看看玉黍苗三四个叶,正当薅。再晚就长出水根子,一是薅苗费劲,再者也消耗地力。玉黍苗薅早了也不行,苗未出齐,成了一地爷爷孙子老太爷。更费事。这都是听我爸爸说的。想让我向一个正经的好庄稼人上发展。
  孙成说:坐会儿?
  我说:不坐。刚吃完饭,也不累,薅吧。
  我俩一人两垅开始薅。一萳子里三四棵苗,留正去斜,留大去小,手里薅着,眼睛看出三四萳去,手疾眼快,不一会儿就拉了孙成半堆粪远。
  孙成急了:“张德义,你薅那么快,我跟不上你呀!”
  我不假思索说:“你是东家,我是做工夫的,你跟我凑啥!”
  孙成不言语了,手里也加快了速度。
  我又想,刚薅两棵玉黍苗,同学就变东家了?自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想玉黍地是他家的,不是自家的,再说吃了人家的饭,干好了还许给俩钱呢。心里有了结论,孙成是同学也是东家。
  我到头就拐,也不接他。孙成也到头就拐不歇着。但他还是比我慢了许多。
  中午回家吃饭,还是高粱米干饭,比早晨多了两个菜,饭香菜香自不待说。
  夹菜时,突然觉得右手手心有点火辣辣的痒,还有些疼。我偷偷从筷子缝瞄了一眼,手心一个大紫泡。
  我想这一定是攥抿铲攥得过死,用力过大所致。
  我佯装无事,照吃照喝。心想不能露,孙成妈知道了肯定不让干了,爹妈知道了,心疼儿子也肯定不让再干了。下午悠着点就是了。过几天消了泡也就没事了。
  孙成妈问:薅了多少?
  孙成答:快一半了。神情带着得意。
  孙成妈有些惊奇,也有些狐疑。
  下午虽有些累,还是熟练了许多。我拿着抿铲尽量手指着力。日头平西时,一块地薅完了,手心的血泡没有破。
  孙成妈没想到一大块地的玉黍苗,两个孩子一天就薅完了。
  我对自己薅苗的质量心里有数,心里也坦然。
  吃完晚饭,我往家里走,心里高兴,自己能挣饭吃了。
  和爸妈说一说一天的经过,妈说:“真是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呀。”
  过了两天,薛让又找我:“张德义,星期天给我们家薅玉黍苗行不?”薛让比我大点儿,也是同学。他们家的地和孙成家的地离得不远。
  如果孙成请我薅玉黍苗是出于友情,是做工夫的滥觞,薛让则是第一次正式请我做工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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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0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欣赏了,有的词语不懂,比如说最后的“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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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30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前进人生 发表于 2012-3-30 20:30
欣赏了,有的词语不懂,比如说最后的“滥觞”。

指江河发源处水很小,仅可浮起酒杯。 比喻事物的起源、发端。
可能有些掉书袋了,还是应通俗为好。谢谢你。

点评

已经知道此文乃是父述子书,不必围绕“我”的年龄大惊小怪了。 玉叟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朴实而又亲切,对今人了解民国期间的乡情民意很有帮助。只要作者坚持写下去,我就要一字不丢地读下去。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3-31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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