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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6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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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5)
将了爷爷一军
考高小回来,我自己没有太当回子事。不再去学校,除了帮家里干些活,疯玩的时间也多了。父亲跟我说:“你得到南头子,跟你爷爷念叨念叨。”爷爷虽然因为后奶奶的关系把我们一家扔出来“串房檐”。当时我们一家已经从小东庄“串”到了后街吴发家。把大街的老宅称为“南头子”。按张家的家规,即使把你扔出去,你也得有尊卑长上,逢年过节拜年问候自不必说。有大事小情也得请示汇报。
实际上我考高小的事已经在村里引起了相当的震动。能考上高小,庄稼人就说是考上秀才了。比现在考上大学还要厉害。那年头教育水平低,十里八村也难得有一个高小生。除了地主张庸的儿女们,好多年韩家林只出过三个高小生,一个是张少英,我的老叔。一个是张贺。再一个就是叔伯哥哥张德昌了。
大庙学校门头边是吴昆小铺,咸盐酱油醋日杂用品什么都有。小铺前每天聚集一些不用干活的韩家林头面人物。这儿也是韩家林的时政中心。人们称之为“大庙头”,也叫“懒人市”。我考上高小成为“大庙头”那些天的一个主要话题。
一心想上的陈东山没有考上。不想上的我倒考上了。学生间传开了。庄里人也都知道了。
于是又产生了一个悬念:张家以书香门第自居,以念书博取功名为第一要旨。爷爷的老儿子考上上了,三儿子家的孙子考上也上了。这个死人撇的儿子的孙子考上了,上不上呢?庄众在拭目以待。
爷爷是“大庙头”主要头面人物之一。平时不苟言笑,又是老张家的族长。对他看不上的事尖刻的厉害。后街张承业在自家门前唱影。他说:“耳朵离嘴那么近,生听不出不好听来!”张承业的妈马上回击:“我儿子给我唱呢,没人请你来!”
庄稼人一般都站在弱者一边。我们家深切地体会到这种同情与支持。作为族长的爷爷在舆论方面并不占优势。
爷爷个儿高,挺黑,大鼻子大眼睛,而且黑眼仁多白眼仁少,据说老虎的眼睛就是如此,样子十分吓人。
一次,我在大庙东北边的道上光着屁股跑着玩儿,那时候小,放了学就脱衣服光屁股。一来凉快,二来省衣服。突然撞到爷爷,实在躲不开了,又不敢无言跑掉。只见爷爷怒目而视,狠狠地说:“没出息!”说完走了,我也就悻悻地走开了。
“没出息”这三个字深深地印在我脑子里,到今天已经八十多年了。
去年张德昌考了31名,他供张德昌上高小2年60块现大洋。我考16名比他强一倍,都是爷爷的亲孙子,理应一视同仁。
可又一想,同爷不同奶,不同奶自然也就不同爷了。濒临饿殍而不救济,更不要说出钱上学了。我怎么能跟张德昌比呢?张德昌犹如爷爷的掌上明珠。一次他哭着喊着要烧爷爷的“胭脂红”吃,“胭脂红”是爷爷养的鸟,是心爱之物。大概是挨了两巴掌才算罢休。但“没出息”的我居然考上了,我想亲耳听听爷爷怎么说。
我去了南头爷爷屋里,向爷爷汇报:“爷爷我考上了,考了第16名。”爷爷坐在炕上,靠着被窝垛,两手托着后脑勺,闭着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在想什么呢?我在一边默默地等着爷爷的话。
半晌爷爷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了四个字:“念不起哟。”
意料中的等待结束了。我不知为什么心中很满足,扭头出门,一溜儿烟跑了。
爷爷的话记得很少,实际上说得很少。根本的原因是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没出息”、“念不起哟”,只记得爷爷一辈子对我说了这两句话七个字。
实际爷爷有关我的话还有一句,但我没有听见。父亲曾跟我说,爷爷临终前说:“就是××(我的小名)没来呀。”
那时我已经下关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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