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田生活网

楼主: 添添快乐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原创】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2-6-6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天津
我的列表中已经是好友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6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38)
                                                                                唱歌与得奖

   “叮呤呤”电话铃响。我接完电话对王掌柜的说;“协和会来电话,让出一个人去学国歌。”那年头出差常挨打,几个“年轻的”听了这话,都低头忙活起来。王掌柜直嘬牙花子:“又是这破事儿,张德义还是你去吧。”我说:“我这五音不全的嗓子,去了还不净去挨揍的?”王掌柜说:“那你说谁的嗓子好?”
    得,还是我去吧。
    教歌是在协和会的教室里。我个儿小只能坐在最前排,离教歌的教官最近,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我的一举一动,声大声小,都在他的监控之下,不敢苟苟。
    教歌前先点名。绥化各个大大小小的商号都来了人。教官叫李明志,是个小瘦个儿。一点:福合昌!我赶紧站起来答:有!天足方!有!永合顺!有!……教室里坐满了三四十人。
    每人发了一张歌篇,歌篇上印着满洲帝国国歌。作词是郑孝胥,作曲是叫山田耕筰的。听这个名字知道是个日本人。
    1942年9月,康德九年,是伪满洲国建国十周年。原来满洲国国歌没有提到皇帝,为了纪念建国又创作了新的国歌。还由原来词作者郑孝胥作了新词,要求老百姓都要学唱新国歌。歌词是:
    神光开宇宙 表里山河壮皇猷
  帝德之隆 巍巍荡荡莫与俦
  永受天祐兮 万寿无疆薄海讴
  仰赞天业兮 辉煌日月侔
    教官先是教谱,他唱一句,大家跟唱一句。
    唱了两句,他向后走去,给一个人两个大嘴巴后说:“我看谁再出怪声!”
    他一句一句的领唱,大伙也一句一句地学唱。唱了几遍,又两句两句的教唱。虽然没人敢出怪声了,可大伙的积极性并不高。
这首歌一共才八个小段,四句。这个李明志看有不爱张嘴的和不用心唱的,都是上去就打,打嘴巴子,用拳头杵胸脯。别看他瘦,打起人来狠,他真使劲,你也真疼。
    我没有唱歌的天赋,虽喜欢京剧,有时吼两句,还得到前院柈子垛后头没人的地方。
    学唱歌坐在教官的眼皮子底下,无法偷懒,也怕挨打,教官怎样教就怎么跟着学。
    李明志教唱这四句歌,反反复复几十次。他不停的地教,也不休息。把大家唱得口干舌燥,最后嘴都唱木了。
    学得差不多了,他起个头:“神光开宇宙……”大家开始唱。集体唱了几遍,他又来了绝的,一个人一个人地唱。
    这下子可坏了,有的人在后边偷懒,假装张嘴,有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跟着起起哄算了的,这回都露了馅。不会唱就挨打,再集体唱,直到全体都会唱为止。
    唱会了还不算完。又进来几个人,坐在前头听唱。再由头开始,一个一个地唱。一个人唱完,这几个人在本子上记点什么,另一个又开始唱。直到全部进行完毕。
    李明志说这是唱歌的考评,现在把考评的结果公布一下:第一名,福合昌;第二名,永和顺、天足方;第三名……
    原来这次唱歌要考评出前三名,第一名一个,第二名两个,第三名三个。共有六个人获奖。
    我五音不全居然得了第一名,还给三块钱的奖金。第二名是两块钱,第三名是一块钱。
    公布完了,让回柜拿图章领奖。
    我想这个李明志打人真狠,虽然我没有挨打,心里也在骂他。
    不过我又想,如果我不是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偷懒。他教歌不厌,我学歌不敢倦,是绝不会得奖的。
    在电视上听某歌唱家说,一首新歌从练唱到上台演出,要唱上几百遍,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熟练来自反复地重复。每当我碰到学习上的难点,就想起这次学唱歌。
    歌中唱道:“永受天祐兮, 万寿无疆薄海讴。仰赞天业兮 ,辉煌日月侔。”郑孝胥是清朝进士出身,文字功底自然了的。可万寿无疆也好,辉煌日月也罢,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没用上三年时间,伪满洲国就彻底垮台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2-6-6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天津
在那种环境下,苦啊。从另一方面讲,得到了历练,影响了大半生。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7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39)
                                                                                       福合昌的日本街坊

    1941年5月间,夜里我在客屋里睡觉,也就是十一二点的样子,还没怎么睡着,就听从西北向东南方向,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地面也越来越激烈地抖动,最严重的时候变成上下的跳动。福合昌的房屋天花板和墙壁都是木板的,木板“嘎吱嘎吱”地响,保温用的锯末从板缝“簌簌”地落下来,屋子里尘土泡天,什么也看不见。
    听见东院的立尾隔墙大喊:“蒋掌柜,快出来,地震了!”立尾是日本人,对地震熟悉。
    厨房屋里的几个人把窗户踹开跑了出来。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两只手一点劲也没有。好不容易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约我脸上没有变颜变色,也没有喊叫,有人说张德义遇事不慌,有主意。我心里话,我是吓的。
    闹了地震,都不敢在屋子里睡了,在院子里搭了一些棚子,住了一些日子,觉得没事了才搬进屋里。
    福合昌的东西隔壁都是日本人。东边是立尾小饭馆,西边是醉月日本妓院。
    立尾的东面是老谭的鲜货店,老谭叫什么忘了。
    老谭的东面是广胜香烟批发商店。
    广胜是日本人,在飞机场上班,骑着一匹大洋马来来回回。
    广胜虽是日本人又骑大洋马,老谭并不怵他。老谭抹墙,因边界和广胜打了起来,老谭一抹子砍下去,广胜吓得向后一躲,鼻子没有削去,却抹了一脸泥,从此再也不敢找老谭的茬儿。
    立尾会说中国话,没事就到福合昌闲坐着,守着柜房里的大铁炉子,比他们家暖和。
    立尾一米八零的个子,在日本人里是高的。他是在乡军人,就是退伍军人。立尾媳妇主持小饭馆,厨师兼服务员。只顾了个会日本话的中国小伙当杂役。立尾家的饭菜可用一个字来形容“少”。一个小碗,一点红小豆饭,一个高装儿筒状的,里面一些炖菜。我琢磨这要往饱吃,得多少碗呀。
    西间壁醉月全是日本女人。日本妓院每到星期天,门前一大溜日本兵的大皮鞋。连唱带闹要乱到夜里十二点以后,很让人烦,但没办法。
    立尾媳妇和醉月的人也到福合昌来。冲你先鞠躬:“乔桑……”张先生是“乔桑”,王先生是“欧桑”。礼貌有加,回回如此。她们来就是换零钱。
    绥化街上日本人不少。中国人不上日本的馆子里去,日本人也不上中国的店铺里买东西。立尾与福合昌关系算是好的,但立尾从不在福合昌买东西。
    他们买东西去斜对过的太阳贸易公司。
    太阳贸易公司是日本官办的,面积大,吃穿用应有尽有,形式如同现在的超市。
    太阳公司的地方原来是绥化最大的粮栈世一厚。日本侵华战争施行“蒐禾政策”。禁止粮食买卖,世一厚、四合福、益和米厂这些与粮食有关的买卖都关了张。
    我哥张德永在益和米厂干的时候,还没有倒闭。他走后不久就关了。
    张德永临走时对我说:“爷爷来信了,说家里活没人干,地也经营不了,非让我回去,说再也不能生气了。”趾高气扬的爷爷一辈子没向后辈说过软话。这回是怎么了?这是1941年的事,那一年,爷爷死了。
    中国人也能在太阳贸易公司买东西。大米白面有,中国人不能买也不敢买。那个年代中国人吃大米犯法。
    日本人吃大米,不吃高粱米。到战争后期,大米供应不足了,立尾家吃不饱,立尾媳妇到福合昌来要高粱米饭。我说:“你们不是不吃高粱米吗?”她说:“喂‘亻又’(日文发音:依奴)。”意思是喂狗。大家都明白是给人吃,笑说都喂狗啦。
    战争对日本越来越不利,立尾他们有时还来福合昌坐坐,涉及到时局,他们只叹气,不说什么。
    一般来说绥化街面上我所见到的日本人都是穷人,买不起什么东西。那些开拓团更穷。他们把一些配给的衬衣,帆布都偷偷拿到绥化街上来卖。我托人从他们手里买了些帆布,做棉袍。打算将来求学,二十年也不用做棉袍了。
    绥化日本人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移民中国东北,到日本投降被遣返,有十多年的历史。但与中国人并没有融合,可说泾渭分明。他们的一些生活习惯中国人也看不惯,说他们是“父子不同姓,男女一双鞋。”日本男女都穿木屐,冬天穿棉袜子,大脚趾与二脚趾间做一个缝儿,也穿木屐。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2-6-8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算是史料了,这种真实的描述很难遇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2-6-8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照片-0044.jpg 照片-0045.jpg 照片-0046.jpg 照片-0043.jpg 照片-0047.jpg 老先生老家的“二栢单八杈”,留作后人纪念吧

点评

谢谢看风兄跟帖发图!非常感谢!很珍贵的图像资料!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6-10 18:02
谢谢老弟的照片,看来老柏树真的死了,可惜呀!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6-8 23:52

评分

参与人数 1贡献 +8 威望 +1 魅力 +8 收起 理由
小菜一碟 + 8 + 1 + 8 赞一个!

查看全部评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8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寂寞看风 发表于 2012-6-8 21:54
老先生老家的“二栢单八杈”,留作后人纪念吧

谢谢老弟的照片,看来老柏树真的死了,可惜呀!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10 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40)
大火烧了戏园子
    1941年对绥化来说是一个多事之秋。
    55日夜里地震,吓得人们不敢回屋睡觉。福合昌的简易棚就搭在院里,地下铺上木板,木板上再铺些稻草。
    绥化的五月刚开化,地面泥泞潮湿。睡了些日子被褥都潮了。
    地震后的第十天,傍晚我正在收晾晒的被子,突然听到超常的一声爆响,西南戏园子浓烟伴随巨大火苗冲天,呼呼地风响,再一看西半个天都红了,大火浓烟遮天蔽日。
    那一天正是西北风,风声火势中夹杂着“劈哩叭啦”地爆响。远处人声鼎沸,很多人喊:“戏园子胡同失火啦!”
    一开始尚在远一些的地方,火是越烧越近。我很害怕,戏园子离福合昌不足二百米。福合昌前院,大门是木头的,墙是木板的,整个南院都是够烧几年的柈子垛,满地是乱草,稍有火星就会火烧连营,救都没法救。后果让人胆颤。
    福合昌马上动员起来,王掌柜让把水龙棚里的消防水车搬了出来,郭宝山等人也撩起了大褂,把水箱里面倒上水,两人跷跷板式的对面压水,可费了半天劲,也压不上水来。最后有人发现帆布水龙带有好几处都让耗子嗑了。大家都泄了气,这下干等着挨烧吧。
    幸好那天一直是西北风,火势没有转向东来。
    绥化像福合昌这样砖混结构的房屋不多。最多的是木结构,上面还铺油毡防水。戏园子胡同那一片都是如此。
    戏园子胡同虽叫胡同,其实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南北东西差不多都是五六百米的样子。最西边就是绥化的中轴线南大街。最东边窑子胡同。北边界是东二道街,南边界是东三道街。
    其中也有道路三四条,都窄,不能进车。这样一个区域内有好上百家买卖,小饭馆,水果店,小吃店,还有就是妓院。但妓院最集中的地方还在窑子胡同。两面全是搽胭抹粉的女子,站在门口招徕顾客。一到夜晚,灯红酒绿,摩肩接踵,是绥化最热闹的去处,是步行街,也是红灯区。
    戏园子胡同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绥化唯一的一个戏园子就在西北角上,是一个全木结构的建筑。门口一块大匾上写着:绥化戏院。进门戏台前是好多排座位,戏台左右和正面上还有包厢。包厢也就是在一人多高的地方,立起木柱,上搭横梁,梁上再搭木板,众人顺木制楼梯上去。
    永安镇同聚兴的朱兴周常驻福合昌,乐亭人。他最受大家欢迎。一到戏园子有了好的戏码,大伙就会攒掇他请大家看戏:“朱兴大,今天有曹冠英、赵雪颖全本的‘四郎探母’。”朱兴周便会冲掌柜的们说:“要不包个厢?”掌柜的一点头,大伙雀跃。觉得老坛儿的乐亭话太好听了。
    掌柜的们看家,他们不会和大伙去挤包厢。掌柜的们看戏的机会是请别人的客,或别人请掌柜的。这样的机会多得多。
    这次大火就是从戏园子开始烧的,查证是因为电线老旧短路因起。木结构再加上顶上的油毡,再有些风结果是越烧越大,消防车开不进去,在外边干着急。唯一的办法是打火道,限制火灾面积。戏园子胡同虽有纵横的几条小巷,可惜太窄,没有办法打火道,时候不大,整个地区火势漫延开来了。
    西北南三个方向都有宽阔的街道相隔,并在上风头。最危险是东面的窑子胡同,这个胡同也是相当窄,只能走人,不能进车,处在下风头,一旦着火,后果严重。于是沿胡同两边强行拆棚屋,一时间鬼哭狼嚎,悲悲惨惨,无可言状。有些住家为了阻止拆屋,还想偷偷向消防队塞钱,那些人在这个时候都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个!”如果真的不拆了,房屋保不住且不说,整个绥化全完了。
    烧了一夜,第二天中午火才熄灭。一个四四方方黑炭样的地方,颓垣破瓦,尚有余烟袅袅。往日的艳舞笙歌,灯红酒绿都付之一炬。
    官方的保险公司,只抓火头,不理赔损失,可见保险只是搜刮民财而已。
    绥化大火后,戏园子胡同这块地,闲置起来。各个买卖家到这个空地上摆摊卖货,福合昌也参与其中。
    之后在绥化东门外开辟了新市场。主要还是娼妓业。让各买卖家投资建房,租给妓院,福合昌同德隆都在新市场投了资。虽然新市场终于开张了,但戏园子胡同的繁华风光不再。
    绥化戏院的烧毁,再没有建起来。让绥化戏迷追捧的曹冠英、赵雪颖两个名角,也不知去向。听说这两个戏台上的情侣变成了生活中夫妻。而那些京韵京腔成了戏迷们挥之不去的记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2-6-10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寂寞看风 发表于 2012-6-8 21:54
老先生老家的“二栢单八杈”,留作后人纪念吧

谢谢看风兄跟帖发图!非常感谢!很珍贵的图像资料!{:soso_e179:}{:soso_e163:}{:soso_e142:}{:soso_e181:}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匿名  发表于 2012-6-11 23:46 | 来自河北
老先生好文笔!
匿名  发表于 2012-6-11 23:52 | 来自河北
张大叔:回忆录写的很棒!每天拜读,很长见识!期待后续!

点评

子建乎?我是猜的。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6-14 16:40
匿名  发表于 2012-6-12 00:03 | 来自河北
近九十高龄头脑如此清晰、记忆过人,老寿星啊!!

点评

谢谢关注,也不行了,有些事也都忘记了。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2-6-12 11:58
 楼主| 发表于 2012-6-12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游客 121.21.77.x 发表于 2012-6-12 00:03
近九十高龄头脑如此清晰、记忆过人,老寿星啊!!

谢谢关注,也不行了,有些事也都忘记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13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41)
                                                 家(一)
   1942年正月十七(阳历33号)杨占荣送我上火车。我可以回河北玉田探家了。
    19399月离开家到这一天,已经三个年没有在家过了。
    过年时王掌柜告诉我可以探家,我的心其实早就飞到了家里。
    正月里我就作回家的准备。给弟弟们买了三角板、圆规、本子等学习用品做礼物。钱不敢多花,我知道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记忆中家里曾借五块钱的高利贷,还了五年才还清。
    福合昌有这样的不成文的规矩,凡有探家省亲的,大家都会赞助一些川资,基本是每人五块钱。于掌柜王掌柜等都说:“张德义给你五块钱,回家买点什么。”吃劳金的也给,再就是“年轻的”之间也会给五块。这钱没有亲疏,好不好也要给五块。当然这种馈赠是自上而下的,比如掌柜的吃劳金的探家,“年轻的”不会掏这五块钱。再有一个例外就是蒋掌柜,他谁也不给,也可能他想,我是领东,你们挣得都是我给的。我接过大伙的馈赠,数了数竟有百元之数。
    把几年的花红和这年的劳金都支了出来。再加上大伙凑得川资,留下车票和必要的零花钱,还有整整800块钱。把80张满洲票絮在棉被里。棉被和衣服都捆在行李里,主要是防备山海关“出国”检查。那时候伪满洲国禁止携带现金“出国”。搜查出来非但没收还要治罪。
    我上辘轱庄做工夫才四十天,想家之甚,难以言喻。上绥化三千多里之外的异乡,将近三年的漫长时日,想妈想爸想家没法表达。只有夜里蒙上被偷偷地哭泣,白天还不能跟人诉说。一说想家,买卖家有一种风气,认为想家是幼稚没出息的人所为,会用鄙视口吻说:“你回家吃奶去得啦,还大老远出门干啥!”
    其实谁又不想呢?只是嘴硬而已,每一人探家,其他人都表现出极大的艳羡与祝贺,赠川资就是福合昌留下来的多年传统。
    临行的头些日子,还时不时地梦到回到了家里,梦到了爸妈,梦到了姐妹兄弟,爸妈笑着看着我,姐妹兄弟们围着我,小猫小狗也围着我打转转。梦到小猪懒洋洋地躺在盘窝上,破猪圈门没有关……
    想家的时候,会找替代。蒋掌柜的家属第一个来绥化。家就住在西院醉月的南半截院子里,从福合昌前院开了个旁门,近便得很。我和杨占荣一些“年轻的”抽空摸空就到蒋掌柜家里去,送点东西,帮着干点啥活儿,或是求蒋掌柜媳妇给缝缝衣服,钉钉扣子。更重要的那里有家的气氛,听蒋掌柜媳妇问这问那熟悉的乡音,很像是妈妈那亲切又琐碎的味道。
    火车在飞驰,冰雪在后退,白色渐渐被黄褐色所取代。我已经没有心思看窗外的风景。只觉得火车太慢太慢。
    临近山海关,心又悬了起来,看见大沿帽就紧张,看看行李架上我的行李,总觉得与众不同,这会不会引起警察和宪兵们的注意呢?我克制着不去看,不去想。又一个大沿帽过来了,再近些看是蓝色的,是铁路的巡检员。
    下车,倒车。当关内的火车开动起来,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甚至有一种到家的感觉。
    人的记忆是如此的奇怪,有的事情像是发生在昨天,纤毫毕见,有的事情却像是一张没有聚焦的照片,模糊不清,有的时段像却是突然的失忆了。
    送我上绥化的王镇怎么换成了陈宝山,一点印象没有。头一次从绥化回家,从唐山怎么回的玉田这一段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忆。是坐胶皮车回来的,还是坐汽车?如果坐汽车就不可能在十五里铺下车,那个时候有押车的日本兵,车不可能随时停,如果到玉田下车,我带着若大一个行李是不可能走十五里路回韩家林的。那时没有电话,父亲也不可能提前套车到玉田接我……
    种种的不可能,反正我是傍晚时分顺利地回到了家。和爸妈见面来不及说家常,家里就挤满了来看望的乡邻。有叔叔大爷,婶子大娘,还有幼时的同学玩伴。弟弟们放学回来,只是打一声招呼,又得和客人们说话。人们欣喜地看着我问这问那,充满了关心与无限的好奇。一个穷得吃不起饭的穷小子,也光鲜体面地回家了,这在韩家林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街上也是这个传那个,那个传其他,轰动了半个韩家林。
    夜里,二大爷和张德永大哥来北头,说爷爷的死和发送,分家的大体过程。
    家里最大的一个变化是不再串房檐了。分家后张少英老叔出头买了张人杰的两间房及后院的东厢房。
    那时张人文老两口还住着西边的两间房子,中间夹着一道小寨儿。
    分家又分了城道上的八亩地,人口少了,地多了,虽不富裕,挨饿的时候基本没有了。
    夜深了,乡亲们和二大爷爷儿俩走了。
    一家人躺在自家的炕上拉家常。
    二姐已经出嫁到双龙庄张家。张家有四五十亩地,日子好过,叔伯爷是远近闻名的张锡凡,人称六爷。
    出嫁到东于庄子的大姐,大姐夫让疯狗咬了,活生生地疯死了,日子过得艰难。
    家里不再纺麻经卖,妈和三妹娘儿俩个纺线,由三妹赶珠树坞集卖线再买棉花。牙鸿桥那边织土布的多,线快且利大。
    三妹也曾去大庙上过一年级,成绩是班上第一,但家里事多,又是一个女孩子,虽哭闹几次,终也罢了。
    三弟学习也是好的,年年第一,只有一次因病得了第二,第一是老是第二的后街赵平。
    二弟和四弟学习则不行,还多着个淘气……
    弟妹们听着听着都睡着了,妈说:“睡吧,走了几千里早就乏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2-6-13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天津
那时关里、关外的货币是通用的吗?800块钱,与现在比到了什么程度?到了小康了?“东于庄子的大姐”一辈子也没有享到福,记忆里只是解决了温饱,不过也算长寿了。 “ 三妹也曾去大庙上过一年级,成绩是班上第一”,是个聪明人,说话、办事利索,在家撑起一片天,理家的好手,困难时期家里也还过的去。因受鸦鸿桥大环境的影响,一家人过的还是较富裕的。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