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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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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河北
百年琐记——我的回忆(27)
灶王爷及刷灶头
除了查黄辛纸,还有一项准备工作是刷灶头。这两项都是过年要用的,而且量大。
那时候人们的管项大。每家每户都有两个权威极大的管理者监督者。一个是祖宗牌位,一个是灶王爷。
祖宗牌位设在堂屋后门内右边。灶王爷贴在堂屋右边灶台的上方。之所以在右边是右为大。
祖宗牌位贴着对子: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横批,厚德载福。牌位下有一个香炉。逢年过节要焚香烧纸。
灶王爷也有对子: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横批,一家之主。灶王爷多为木版印刷,先是单色黑,后也有套色彩印,价钱要贵些。单色的销量要大,锅台之上,一年的烟熏火燎,多么漂亮的脸蛋也黢黑了。
灶王爷每家要买,商家必备。钢性需求,利润丰厚。福合昌的灶王爷是单色黑的,木版印刷。纸上上头还有一块空白,要印上一年二十四节气的日期,如春分是几月几日,立秋是几月几日。灶王爷千年不老,一付慈眉善目的样子,可节气日期岁岁不同。福合昌每年都要用不同的木版给灶王爷印上节气日期,这就是刷灶头。灶王爷是一家之主,又管着二十四节气,农耕的宪法,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有人说中国那时候是一盘散沙。我却不敢苟同。从关里到关外,从韩家林到绥化,每家每户家家如此。人无论穷富,都有敬畏之心。最起码精神是如此。
每年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灶王爷在这一天要返回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这一家在一年里功过是非。
祭灶的工作是我妈来操办。先是把糖瓜摆上,叩头后,把灶王爷揭下来烧了。边烧边说:“你老上天,好话多说,赖话少说,破棉花烂布子的掖盖着点儿。等三十晚上早点把你老接回来。”
接下来的事我和弟弟最喜欢办,就是替灶王爷把糖瓜吃了。
人什么时候都是要有敬畏心的。
对灶王爷不敬畏的人是有的。张鸿逵大奶奶就是个例子。
张鸿逵是我爷爷远房的叔伯弟弟。娶了大泉关三爷的闺女。关三是旗人,也是一跺脚四街两巷乱颤的主儿,三里五村很有势力。于是关三的女儿就会抽大烟。变成了张鸿逵大奶奶依旧抽。村里人称之为“大烟鬼”。
“大烟鬼”也祭灶,说词与人不同:“您上天,好话多说,赖话少说,别有事没事地瞎鸡巴扑哧……”
她生了一个儿子四个闺女。张鸿逵和儿子张长青下了关东。
三个大点儿的闺女出了阁,家里就剩下小闺女小四她们娘俩儿。
抽大烟的人必穷。什么样的家业也经不住抽。大烟鬼穷且横。不管谁家的菜地,进去就摘,黄瓜单挑最嫩的。你要拦,她和你打,撒泼使横。娘俩儿嗓门高,声振屋瓦。
大伙惹不起只能躲,见她们好像见到两只母老虎。
“大烟鬼”上我们家借钱,我妈吓得把仅有几个铜子塞在我三弟的屁股底下,我三弟刚会说话,光屁股坐在炕头上。
妈说:“哪儿有钱呀,麻经还都没有卖出去……”
我三弟从屁股底下拿出铜子:“这儿有。”
钱拿走了,我妈泪掉下来了。她们借钱没还过。
没想到的是,这娘俩让八路军给活埋了。事情的原由大致是这样的。
1941年正月十九,日本兵和伪军早起包围了韩家林。头天傍晚在北边公路上爆炸了一个地雷,差点炸死治安军的黄司令。
全村人被赶到大庙里。日本兵从张鸿逵家搜出了一件光板皮大衣,“大烟鬼”和小四揭发是民兵张福永的,夜里值班拉在她们家的。因为她们家在村子的最北头。于是把张福永多人捆了起来,压杠子,灌凉水。非刑拷打,人被打得狼嚎鬼叫。
最后带走了二十多个青壮年。后村里多方运动,花钱才把这二十多人从玉田宪兵队里赎出来。幸亏早赎出来几天,晚几天就赶上“四次治强”了,别的村关在宪兵队的都被拉到五里桥砍了。老百姓所说的“四次治强”就是日本兵搞的华北第四次强化治安运动。
日本人走后,夜里八路军就把这娘俩掏走了。先把“大烟鬼”活埋了。后来八路军几次让村里把小四赎回来,村里没有一个人出面。于是小四也被埋了。那时候她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是我后来从绥化探家时才听说的。村里人说起来,你啥都不怕,离死也就不远了。“灶王爷你不怕,庄众你不当回子事。总得让你有怕的吧,”有人这样说。
回过来再说刷灶头吧。
刷灶头是两个人的活。我进了福合昌就是我和杨占荣的事了。
刷灶头有一个专用的夹具。把一摞儿灶王爷纸戳齐,灶王爷脸冲向下,把这摞灶王爷在脚部位置夹紧绑好。把印制节气日期的木版固定在一个灶王爷的头顶上方。这时从灶王爷头部位置把整摞纸都卷上来。好了,把一张灶王爷翻下来,头顶位置正好落在木版上,用棕刷往返一刷,检查一下印的位置适中,刷的力度均匀,字迹清晰,合格,用筷子拨下灶王爷,版与纸之间一段是空的,纸正好垂下去。用油墨刷子在木版上刷薄薄的一层油墨,再印下一张。
杨占荣和我,面对面坐着,一个一手翻纸,一手执棕刷来回一刷,一个一手拿筷子打下,一手拿油墨刷子刷油墨。
杨占荣有练武术的机敏,我有薅玉黍苗的功底。动作起来,灶王爷在我们之间翻飞起来,像雪片一样。两人默契,越刷越快,心里高兴,这哪儿是干活,简直是杂耍。
王掌柜的来了,一看油墨没刷均,有的地方没印上。造成了废品,随之而来的是一顿臭训。我俩慢下来,王掌柜也不总训,再训就耽误干活了。
看王掌柜倒背着手走了,杨占荣说:“晚上过堂又可以听到咱们的尊姓大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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