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琐记——我的回忆(67)
考侍应生
第二天一起早,我就去了西交民巷东口的中国旅行社。有关考铁路宾馆侍应生的事,在大姨面前一个字也没有透露。恐怕是让大姨知道,更是瞧不起了:来考学,竟去考了茶房? 中国旅行社在西交民巷东口路北第一家。对面是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柳树。那个时候西交民巷是一个豪华地带,集中了一些著名的大银行,如中央银行北平分行、中国农工银行,以及 大陆银行、北洋保商银行。西交民巷是晚清以来到二十世纪后期约一百年的 金融街。 中国旅行社是一个二层小楼,门口是大铁栅栏门。虽比不得那些银行豪华气派,可也并不寒酸。 此一时中国旅行社的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许多人在排队等候考试。有的人衣着光鲜,头发梳理的油光水滑。望着这些保养很好的帅哥儿们,再看看自己,一身洗得泛白的旧衣衫,真有些自惭形秽。当茶房和作买卖人一样,也是帅哥们吃香呀,我这等没落样子,人家能看上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主持考试的是一个年龄四十左右的男子。个子也就是一米六五的样子。后来知道他就是马经理。马经理西装笔挺,偏分头,发际高齐,说一口上海腔调的普通话,一瞅就是干练之材。 考试分口试和笔试。口试由马经理问一些生活常识类的问题,没有什么难点。笔试要用毛笔写一些常用的单词成语,和诸如便条借据等书写格式之类。写毛笔字是我的强项,小学的基础,特别是福合昌这六年的账桌生涯,更是让我练出了一笔好字。我工工整整的按要求写完,交给了马经理,马经理着意地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鬼使神差不知想起了什么,我说,我还带着一个弟弟。马经理诧异地看了看我:“怎么还带个弟弟?” 下午张榜公布录取结果,正取三十名里没我,备取二十名里,第一名是张一。我心里懊丧万分,如果不说带个弟弟,就不会到备取里的。 我怏怏不快地向西单大姨家走去,来到北平新报门前,见停着一辆黑色卧车。猜想是中国旅行社来兑保盖章的。我妄费了高洁的高情大义。心情低落到极点。 几天来,我东奔西忙,大姨也不知我干些什么。头些日子还说过,没有学上,也找不到工作还是回家吧。 晚上吃过饭,大姨拿出一封信让崔先生念,信是大姨的公公马子笏来的,崔先生慢条斯理地念着信,无非是一些家庭琐事,信中还有这样的言语:“来家无用之人,不必管饭……”崔先生念到这里停下来笑了笑。 我心里明镜似的,再也不能住下去了。夜里下起了大雨,我和德智说,明天就是下刀子也得走了。 早晨起来,一夜大雨停了。我向大姨告别说:“大姨我们回家了。”大姨送我们到门口,我走几步回头再看时,大姨已经不在了,大门关上了。 夜里大雨,街道上都是水,有人说西长安街水大时,有溜腰深。幸好我们哥儿俩也没有什么好拿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水向西交民巷走去。 我想先到中国旅行社看一看,没戏就到前门火车站买票直接回家了。 中国旅行社的大厅里,正碰上马经理,我问:“马经理,我能去沈阳吗?” 马经理一看是我,指着大厅里堆着像小山一样的行李垛说:“装车!” 我提起一个皮箱跟着大家向前门火车站走去。此一该,我心里还在“呯呯”跳着,还没有从绝处逢生的激动里走出来。 出门看到德智还在我事先让他在大柳树下等我的地方站着,我抽一空偷偷告诉他,先到进站口等我,哪儿也别去,等我买好票,一起上火车。 中国旅行社包了整整一节车厢,大家七手八脚把东西都运上了车,有成袋的米面、做饭用的锅碗瓢勺,还有大批的床单被褥等,堆满了半截车厢。 我怕德智被人发现,特意买了一张与包车隔了一节的火车票。我让德智上车在中间的一个座位坐好。嘱咐他千万别动,省得我找不到着急,我一安顿好就来找他。 从北京招聘的三十人和搬家似的好多的东西,把一节车厢装得满满蹬蹬。 还没等我们擦把汗,火车已经大吼了一声,喘了几口粗气,驶出了前门火车站。我望着渐渐远去的月台,越来越快向后掠去的鳞次栉比的房屋,心里默念道:“再见了,北平。你这个让我又恨又爱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