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琐记——我的回忆(61)
战争惨象:阴阳相隔 四五天后,枪炮声逐渐停了下来。 开开振兴公司的小门伸头往外一看,满地的砖头瓦块,马路上东一个西一个的炸弹坑。电线杆几乎没有一根完整的,有的被打断,有的烧了半截儿,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电线像被人揪扯下的头发,散乱的挂着摊着。墙壁上弹痕累累,让人联想到弹如飞蝗般的情景。 我心里惦记着张德礼,他在哪儿?是死是活?看到如此激烈的战斗场面,活的可能是多么的渺茫。我跟四掌柜的说我要去找弟弟。高老四说,我跟你去。 我说,别,刚打完仗,乱枪散弹难免,我死了就死一个,再搭上高掌柜的可担待不起。 高老四说,南长春,大同广场一带,街道你不熟,还是我跟你去顺当些。 我心头一热,与高老四素昧平生,我只是在人家振兴公司吃闲饭的,冒着危险帮你,这何等的义气! 我俩从振兴公司出来,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满眼的战争惨象,却又寂静的怕人。 街道两旁的楼房,窗户门都被烧得黑洞洞的,有的还向外冒着烟。 远远地望见大同广场一带好像有人影在活动。 高老四和我急步走近一看,见两个穿黄色袍子的僧人,正在垛死尸。他们手里拿着一根白蜡杆子,杆子头上带一个铁勾,勾住死尸,两人一人一头合力一搭,把死尸垛成马蔺垛。横着两具,再竖着两具,垛到十层,再重新垛另一垛。一垛一垛排成了一百多米的一行。 尸体缺胳膊少腿的不少,也有缺半个脑袋的,即使有头有脸,也都烧成了黑糊糊的样子,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我挨个儿看死尸,有头的留意头,没有头的看看手。 我和其中一个僧人说:“师傅,我想找个人,是我弟弟。” 那个僧人说:“怕不太好找。死人这么多,又都成了糊家雀儿,别说不熟的,就是认得的,能看出人模样来?” 我说:“我弟弟头顶生过疮,落下个疤瘌,没有头发。再就是左手中指指头粗,像个小榔头。您多费心,如果发现,您给我单放着,我来领。” 僧人说:“好吧,只要有,定给你单放着。”他告诉我,再来时到般若寺找他。 我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般若寺在大同广场的东侧,是长春最大的寺庙。 抗战时期,长春市般若寺的住持炎虚掩埋赵尚志头颅在般若寺内。70年后烈士头颅才被找到。此义举被海内外广为传扬。这是后话 大同大街两侧高楼林立,是伪满洲国各大机关所在。西北角的中央银行据说是姜鹏飞的司令部,这一带的攻防争夺也异常激烈。楼像是被大火烧过,楼内的死伤也多,每一个窗口门口都像是灶火门一样黑。 又见两个僧人也拿着白蜡杆勾子站在窗口往外勾死尸。 从大同广场往西走,是伪满洲国的八大部。这一带的马路没有多少弹坑。墙上也没有多少弹痕。还是看不到一个人。 再往前走,伪国务院的斜对面的一个楼下,集聚着一些人,不知在干啥。我们走过去,见这些人都仰脸向上看,我们也往上一看,楼顶上黑压压全是人。 我们走近想再看得清些,突然听楼顶上有人喊:“大哥!” 顺着声音看去,看张德礼向我们招着手,他说着什么,离得远也听不清。见上边扔下一个子弹壳,我抓到手里,里面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五个字:“我们被俘了。” 我如释重负,人还在,还活着! 大楼的门都关着,无法进去。只得先回振兴公司。走得远一些,再望楼顶上,看不到德礼的身影。 第二天,我又独自去这个楼,楼前没人,楼顶上也没有人。我茫然,一夜之间,人都到哪里去了? 见这个楼对面的楼前有穿灰军装的人站岗。我说明来意,这个兵说,我们连长在门房里,有什么事可以和他说。 门房里,连长盘腿坐在一个单人床上,穿着双旧布鞋,系着带子。一床灰布棉被放在床头上。连长拿着小烟袋,不时地抽一口。看面相,有三十多岁,瘦脸小眼,说话是冀东口音,跟韩家林的话一样。他善善道道的样子,给人一种亲切感。他说:“告诉你们家老人,甭担心。我们解放军是优待俘虏的,只要认错悔改,我们是欢迎的。你去看看吧,上二楼,在最北面那个房子里。” 二楼最北面的房间里,木条地板,三十多平米的屋子里空空无一物。只有穿身破旧军大衣的张德礼在走来走去。一看到我,他兴奋地抓住我的手,说了一些日常的情况,最后他说:“大哥,别来看我了,我准备找机会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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