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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家长
我上小学时，成绩一直稀里糊涂。爸爸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阴天下雨不起炕，没事喝两口。至于我的学业，他从不过问。他是个信命的人，觉得芸芸众生，一切由命。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 也许受了他的影响，我对学习也不太理会。老师横我就老老实实听着，打我就受着。五年级时，教我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教师，代课的。满头白发，中等个头。动不动就板着脸，让我们背着手，坐正了。然后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上政治课。讲得我们大气不敢出，因为和那些勤奋好学，后来又光宗耀祖的人物比起来，我们望尘莫及。我呢，因为基础差，他多次给我讲题，也听不大明白。有时给我讲好多道理，也似懂非懂，就低头听着，让走就走。后来他就把作业本子给我扔地上。他头朝东，面向学生判作业。发现做得好就留下，错了就头也不抬，打上一个力透纸背的大红叉，扬手往边上一扔。错得次数多，扔本子的力气就用得大。我的本子经常是刷拉拉呼啸着飞起老高，甚至撞到房顶上。我挺怕他的，不敢吱声，小猫似的拿起本子，悄悄回去改。见了他，如果可以躲过去，绝不迎头赶上。有一次，我上厕所，他正好从里面出来，我紧张得头发胀，心乱跳。想躲躲不开，不躲真尴尬。慌乱中我吞吞吐吐小声问了句：“老师吃啦？” 老师没理我。 我并不在意。我当时还不知道阿Q，但他的精神早有继承。每次遇到冷落，我就拿他的儿子寻开心。他有个傻儿子，快四十了还没媳妇。说了好几个也没成。有时还找到学校，甚至到班上，傻呵呵地嚷：“爸，我要媳妇儿。你有媳妇儿，我也想要媳妇儿。”我们就笑得恨不得把房顶掀去。每当我被批评，就心里想：哼！我好歹比你儿子强，起码不会上学校要媳妇儿来。甭儿子不做脸把气撒我身上。 我上小学时时兴玩洋火皮，孩子们把收集来的洋火皮用皮筋套上，有了新鲜样的都如获至宝。几个孩子课余时聚在一起，各自从自己的洋火皮里拿出几张放在地上，算是出牌。谁的多，谁就有权把所有人的摞在一起，用手使劲在边上拍。如果洋火皮翻过去，就归拍的人了，拍不过去，就由出牌时第二多的人继续拍，循环往复，拍完为止。几个人有蹲着的，有撅着屁股的，弄得满头大汗，浑身是土，小手拍得通红，第二天还麻酥酥地疼，但都乐此不疲。有时为了几张小纸片，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我学业无成，爱好却比较广泛，不但爱玩这个，还喜欢玩“骨把儿”，就是羊或者猪的爪子拐弯处那块骨头。还喜欢刻皮影人，我和几个小伙伴找来皮影剧团淘汰的影人做样本，自己找硬纸板，用刀子刻。我刻了一个贵妇，还有一个丞相，正在刻的是皇上。这东西弄起来很麻烦，得先用笔把要刻的画下来，有时用影人透，有时照着小人书画。画好了，再用刀子刻。可得小心翼翼，用力小了刻不透，用力大了容易刻坏，关节处还得用线连上，手脚头部还要勾上铁条，要不影人没法动。刻好了，我们把家里厢房的窗户支上，挂上一块白布。屋里点上灯，几个人各自摆弄着自己的影人，配着音，又是吵，又是打，玩得不亦乐乎。我把自己做的影人都宝贝似的放在书包最里层，一边写作业还把它摆在脑瓜头，不时看一眼，摆弄几下。甚至上课，只要老师不注意，我也拿出来欣赏、玩耍。 有一次，老师布置完作业出去了。我想起自己的一兜子宝贝，看了洋火皮，数了骨头把，又摩挲皮影人。我的座位挨着窗户，当时条件差，窗户上没有玻璃，是在窗户框上用玉黍秸秆横竖插好，外边抹上泥。为了监视老师行踪，我把泥窗户用刀子挖了个小洞。老师出去了，我玩一会，就闭上一只眼，把脑袋伸到小孔处看看敌情。 事有凑巧。那天，我放下手中的影人，探过头去想看看老师的动静。万万没料到，当我看过去的时候，那里正好有一只黑黑的大眼睛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坏了！我预感到大事不好。 果然，不一会，老师怒气冲冲地进来了。“把你书包给我拿出来！”见我迟疑，老师一把从桌斗里把我的书包拽了出来。打开一看，更是气得脸焦黄：“看看，看看，这一兜子都是啥！一说你考不好，这个样子，学好了才怪呢。”老师要给我没收。我却趁他不注意，把书包抢了过来。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为了我心爱的洋火皮和皮影人，我顾不上那么多了。但我不说一句话，尽管不满，但不分辩，更不顶撞。老师还是忍无可忍，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这个人“死蔫土匪”，大意是耍肉主意，不听话。用手巾抽我脸，我也没有躲。老师气得说：“啥法儿啊，爱说啥说啥，总有自己的一定之规。说了八百六十遍，上课扣扣喳喳的毛病就是不改。这回又装了一兜子洋火皮儿，几个破影人儿，上课老摆弄这个！今儿个你想好了，改不改？” 见我不吱声，老师又抽了我一下，我一蹲，躲过去了。老师气乐了，但还是很快恢复战斗脸： “要是这样儿，明儿别来了！”——他可能忘了那天是星期六。 “诶。”我答应一声就出来了。 老师居然也没理我。 我并没觉得有啥异样。周日休息一天，周一继续上学。 我回来上学的时候，不想老师怒发冲冠，气得把板擦都摔两半了：“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你老不是让我昨天不来吗？星期六说的，‘明儿别来了。’就是星期日别来了，我星期那天不是没来吗？” “别说了！”老师狠狠给了我一拳头，让我回家叫家长。 我站了一会，见老师丝毫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就悻悻地出了学校。 回了家，家里一个人没有，我从排子门缝挤进去。门还锁着，去姥姥家吧，远些。去哪呢？我左思右想，还是在家里吧。我把几个窗户都推了推，西屋的一扇没插着，就推开窗户跳了进去。干啥呢？怪没意思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紧张，因为在学生眼里，被老师赶回家是最高处罚了。老师真的不让我上学了吗？看老师气得那样，我死定了。肯定是他儿子又找他要媳妇儿，把他要烦了。爸爸知道了会不会打我？打完了会不会再打？ 正胡思乱想，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仔细一听，是老师和爸爸的声音。 “出来时候不大呀？上哪去了呢？我就在他后边跟来的呀。”老师说。 “上他姥家了？”爸爸说。 “还得赶紧找找，别出啥事。”老师说。 “放心吧，这么大个子了，丢不了，一会我上他姥家看看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不必强留。” “话可不能这么说。找孩子要紧。”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屋子这边走来。 我当时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被发现了会挨横挨打，就吓得躲在炕沿下。时间不长，爸爸进来了，一眼就看见了我：“嗨，不就这呢吗？找啥呀？一会吃了饭赶紧去老师家一趟，省得人家惦着。” 我们刚吃晚饭，老师的爱人却风风火火地找来了。说老师到现在了还没回家，到处找也没看见。大喇叭喊过了也没回来。后来听说来我家了，才找过来。她说最近老师检查的时候发现心脏不好，怕出意外。 于是又分头找老师。爸爸往北去学校，我和妈妈往南到村边的小树林。因为老师经常在小树林那散步、锻炼身体。他们家的地也在附近。我和妈妈来到村外，又去了小树林，都没有老师的踪影。会去哪里呢？我忽然想起，会不会到学校东边的佛堂里去呢？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们去了。 那是一个很旧的庙宇，年久失修，从前人们到这里求过雨。后来成了村里养牛的地方，有个兽医在里面住。我们进去，到佛堂那。果然听见里面断断续续有人唠叨什么。我悄悄走上前去，顺着门缝，看见老师虔诚地跪在佛祖像前。我侧耳细听。 “我不信佛，但还是求一次，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是严厉了些，可再不管我怕这孩子会耽误了。我让他叫家长，是希望家里重视孩子的教育。这孩子极内秀，有天才，不管可能会像不修理的小树，长疯了。我不该疏忽大意，把孩子跟丢了。还不如我自己去找了！我再给佛祖磕一个响头，就算临时抱佛脚，但我心是诚的……” 看老师老泪纵横，我眼里也滚下了一颗大大的泪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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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11-7-10 22:26
| 来自广东
狗仔卡
发表于 2011-7-10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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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0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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