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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阳诗园] 白阳诗园2009年第4期:诗人张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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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20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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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玉田报》文化副刊——《白阳》(总第七期 白阳诗园2009年第4期)

桃李花开—《白阳》文化网刊(总第七期 白阳诗园2009年第4期)

总 策 划:曹茂明

总    监:张建中

社   长:张玉辉

总   编:于振宇

学术主持:臧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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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物:诗人张凡修


张凡修简介

1958年6月生于河北省唐山玉田县鸦鸿桥镇河东村,高中文化。1976年在《唐山地区文艺作品选》发表诗作,1986年获得过黑龙江省《诗原报》诗原诗选一等奖,1991年参加诗刊社青年刊授学院举办的“羊年诗歌大奖赛”诗集手稿《乡土·乡魂·乡亲》荣获三等奖,1988年---2005年间断写作一十八年,2006年复出诗坛,同年参加中国移动第三届手机文学争霸赛,两首诗歌荣获优秀奖并获得专家奖提名。1986年被吸收为唐山市作协会员。2008年10月曾获《中国作家》杂志社第四届绵山杯金秋之旅诗歌类优秀奖。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国诗歌》《星星》《诗歌月刊》《河北文学》《诗神》《燕赵诗刊》《绿风》《辽西文学》《大众阅读报》《海南日报》《河北日报》《唐山文学》《文学与人生》《诗文杂志》《商旅报》《新诗大观》《唐山政协》《唐山劳动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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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修荣获“首届中国十大农民诗人 ”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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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16日,美丽的川北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杏黄色的油菜花飘来真正的芬香。在四川省罗江县白马关倒湾古镇的田野里,以“凤凰涅槃、幸福家园”为主题,由四川省委宣传部,中国作协《诗刊》社,四川省作协等单位主办,省作协《星星》诗刊,德阳市委宣传部,罗江县委、县政府,等单位承办的“2010中国·罗江诗歌节开幕式” 隆重开幕了,与此同时“乡约·诗韵罗江”大型音舞诗文艺演出也盛大举行。

  中国文联原党组书记、副主席高占祥,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朱丹枫,德阳市委副书记、市长陈新有,德阳市委宣传部部长郝跃南,《诗刊》社常务副主编李小雨,《星星》诗刊主编梁平等,与受邀的国内外文学界、书画界的作家、诗人、艺术家、学者、首届全国十大农民诗人等,以及罗江邻近的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万余人共同出席了开幕式。


非常珍贵的独家采访(不许任何人不经版主同意在纸质媒体转载,违者必究!)
       1980年,我在县农机局所属的一个单位当“材料匠”(临时工)。 “材料匠”是我们老家的俗语,也可以说是“耍笔杆子”。我占用公家的便宜:钢板、蜡纸、油墨、白纸,自刻自印了12本诗集《耕耘集》,其中一本寄给了1948年生人正好大我十岁的北大毕业的新疆诗人赵光鸣老师(后来赵老师主写长中篇小说,现在是新疆作协驻会副主席),收到赵老师回信正是大年三十,极漂亮的钢笔字写了四页300格稿纸,内容忘个差不多了,但开头引用的一句“热爱是最好的老师”,三十年了仍记忆犹新。一句“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在当年让我对诗歌更增添了一份热爱。
诗歌是一张嘴。她要吃,她要喝,而且饭量很大,消化很强;吃了上顿要下顿,喝了这碗想那碗。我用我的10年青春都没有把她喂饱。1987年我二儿子降生,家里又添一张嘴。让我本已捉襟见肘的日子更雪上加霜。诗歌要热爱,儿子要热爱,媳妇要热爱。1988年实在无奈,我就把诗歌的脖子扎了起来,先集中精力把家里几张嘴填饱。
于是,我把打下的粮食每年省下一瓢让给诗歌;我把挣到的一块钱攒下三毛留给诗歌。一直到2005年年末,才又把诗歌这张嘴掰开:肉管够,饭管饱,水管足。一天天养护着伺候着诗歌,看着她变白,变胖,变得高大起来。
从我17岁第一首诗歌变成铅字那天至今,连写带不写已经35年了。我越来越觉得诗歌这张嘴是填不满的坑,而这个坑简直就是无底洞:她笑了,备不住就是陷阱;她发脾气了,那就是吞噬你的深渊。
只要是嘴,必长牙齿,必要吃喝,当然必要说话。而诗歌是贵人,贵人话语迟。她迟迟不开口,她慢腾腾地一直不给你惊喜。就像2010年的倒春寒。
仇恨也是老师。恨大劲了就剩下爱。
诗歌这张嘴:吃我的时间,吃我的骨髓;喝我的脑浆,喝我的精血。但没人拿着枪逼咱,也没人拿着刀子抵在咱胸口。谁让咱贱呢?谁让咱热爱呢?
最好的老师,是热爱!(张凡修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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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12月 张凡修出版的第一部诗集《丘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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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修新诗选

腊月

腊月
再远的鸟也飞回来
腊月
鸟儿衔一粒种子
埋在家门的雪地里
腊八粥的热气
烤化了二十三的积雪
二十九的饺子
伸长了耳朵
倾听
腊月的鸟鸣

山核桃

是传说中贩运山货的马帮
遗失的铃铛
山核桃整天敲击山林
全部的声音
是穿行于大山
与村庄上空的歌谣
最终过于饱满的成熟
鼓胀沙哑的喉咙
又唱来另一队马帮
踏落漫山遍野
紧攥铃铛的拳头

挂历山水

山还不够高
我将它挂起来
水也不够亮
我把它引到眼前
寒来暑往
我依山傍水
任那年轻的日子
飞檐走壁

2006年参加e拇指第三届手机文学争霸赛30分以上诗歌


后院的雪

留一点冷给自己”,这是母亲说的
在后院。一个漫长的冬季没有阴影
当然,阳光也没有。母亲把一架纺车支在雪地上
摇那光线,纺那阴影,一直
剩最后一丝温暖,母亲也要掬起来
每年正月,我踩着母亲的叮咛从后院出发
一个人在远方,时刻测量雪花的沸点
腊月,我仍然从后院走进家门
一眼就看见母亲,双手纺着棉花



发表于[诗刊]2007年7月上半月



河水浅了

河水浅了,抱不住一棵树
石子更浅,抱不住一滴水
麦地抱着岸,静静地等
一场小南风吹过
麦熟一晌

零星的行人,望着对岸
一条菜花蛇,在麦芒上起舞
这是人群渴求人群的季节
脚印抱着脚印,试探着
从哪儿,更适合开镰

           发表于[诗歌月刊]2007年7月号


与绵山有关[三首]




标签:羊群 深秋 石阶 脚尖 脚跟 绵山 文化


我的羊群

我的羊群放牧于通往介公岭的半山腰上
我的羊群经过明正德年间一个道人的点化
曾簇拥着晋恭王朱棡来绵山祭祖
我的羊群其实只是一堆石头
有多少块石头就有多少只羊
毕竟,没有谁禁止我这样联想
就仿佛绵山的所有石头,都有着自己的身份
在羊群周围,是一片两千多年的柏林
我的羊群穿着新衣裳,幸福地蹦跳
已是深秋。叶子很快就黄了就落了
我的羊群踮着脚尖,把一些风吹不走的东西
悄悄揣进怀里。
"羊什么都吃,一直吃到根部〞


拾级而下


腿肚子喘吁的声音是顺着脚踝,破碎在石阶上的
无论低首或回眸,总有一些趔趄
被落叶过滤。
那一刻风从手中滑过,我试图攥住
滑翔。可每每至拐弯的地方都会搁浅一次

肉体疲倦得开始下沉。我决定用脚跟沾地
让脚尖翘首向上,再追溯一次,刚刚攀爬过的云峰寺
一百二十级台阶。据传只要登上一百零八个
烦恼就消失了。剩下的十二级石阶
就登上了十二个月的无忧无虑。
我已然到达绵山的主寺,往下走,先从十二级石阶
从脚跟开始


九十度垂直的红叶


深秋的绵山是绝对的深秋,绝对得直上直下
所有的树木都举起了斧子,从白露开始
削山。它们蘸着谷底淙淙溪流
将刃口磨得雪亮,连同身体里的寒光
一齐砍下去。枝杈,枝干破碎了
枝叶浑身是血,染红了整个绵山


在栖贤谷。我看见了白天的红灯笼
是紧贴着岩石的伤口亮起来的
没有一丝缝隙。九十度垂直的光芒
为深秋的盛宴斟满红酒,让每一个客人
喝得满脸通红,站在谷底仰望
一片天空慢慢缩小,缩小成一场虚惊
其实,红叶也有恐怖的背面
不过是依靠着悬崖的伤,站立时才那么温柔


                                 (2009-03-08 16:48:47)


中年气象


标签:土路 劲儿 烂泥 一滩 脚踝


无论从哪个方向回家,中间都隔着一小段土路
刮风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尘土
他不等着接近家门,先轻轻掸去
春天风多土厚,他的手劲儿吃不准
会偶尔碰疼身体上的某个部位。
他喜欢下雨。他喜欢经过泥泞时的脚印
那么深,深得有一次拔不出鞋来
他微微察觉脚踝有些吃不上劲儿
但又不甘心抛弃鞋子,却撑不起
仅仅是一滩烂泥圈住的漩涡。
还是下一场雪吧。他好再一次体味
水泥地面上的雪,无论多么厚
也比土路上的,先一天化净

              (2009-03-08 16:53:19)

玉米,棉花[组诗]


标签:诗刊 组诗 苞米 马群 王长柱


算计着过


这个冬天,比煤价还冷。买不起
一千二一吨的块煤
我只能,买七百元的煤面儿
掺一些土,搅一些水
在大簸箕上面来回骨碌
骨碌成元宵般大小的煤球儿
为了暖和,我由正房搬至东厢房
当偏西照进来的日头洒满土炕时
我就把炉火闷住,把有限的火种养起来
原先我的肩膀一直空着
这回压着寒冬的重量。我不得不
提刀进山,砍一担薪柴,多往大灶里添几把
天要黑了,我还需要掰着手指头
是八点还是九点,才更适合
将豢养的火苗,叫醒


骨头


苞米的骨头被火焰吃着。偶尔
零星爆响,几颗遗漏的米粒开花了
母亲不忍心聆听挣扎的呼叫
一粒,一粒,把它们从骨头上剔下来
粒大些的,母亲随手一搓就掉了
唯独又瘪又小的,偏偏嵌在骨头的上梢儿
有的需要用指甲尖儿抠,有抠不下来的
母亲只好从扫帚上折一根细细的竹签
剜出来,捏在手里。这时候的母亲坐在灶前
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儿,看着簸箕里的苞米
一颗颗,就像从自己的骨头上走出来
又种在儿女们的身体里。
火光舔着她的脸,看灶膛里的骨头
烧成炭,又瞬息成灰


玉米地


王长柱的玉米是大营村长势最好的
正是吐穗扬花,棒子刚刚露头儿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弯曲地走过
玉米地,便歪倒了一个季节的腰
那几天王长柱正犯腰疼病
腰弯着可以躺着,可以用手捂着摩挲
但玉米的腰弯着,连土地都随之倾斜
不能等。他必须,即便一步步挪
也要让玉米挺起来,站着与他说话
王长柱有一手驯马的好手艺
曾在科尔沁将马群伺弄得服服贴贴
但倾斜的玉米是很难驯服的
他要用一只手扶正,猫着腰,似蹲不蹲
另一只手抠几块土坷拉,踩进玉米的根部
就这么站起来,又蹲下,仿佛
一个孤独的人在角落里,坚守一份陡峭的沉默
这时候他直起了腰
有些不放心地查看了一下他的马群
他惊讶地发现,那迎风摆动的绿缨子
仍然微微倾斜着,只是
脸朝向村庄


皮影戏


必须穿过一场烟雾,才能
抵达那扇窗户。没有玻璃
故事从里面跑出来,被驴皮装订
我记住了,是一开一合的手
捏针,捏线,捏秸杆,捏鸟儿的翅膀
在一面墙上,被人影冲散
窗外,大雾迷漫。天空运载着蹄声和碎影
屋里,一针一线,一招一式
缝昨天的布袋,让我一头钻进去
找不到今天


母亲的棉花


棉花的话,只说给母亲,一个人听
哑了一个夏天的青桃,母亲教它们开口
弯着腰,一句句打捞,晾在枝杈上


花朵一说话它就开放。一只只尝到甜头的舌头
拱着母亲的胸脯。仿佛一群撒娇的孩子
争着抢着与母亲亲昵


看着母亲在花丛中,一遍又一遍地挪动
我听见了,落进母亲手中的呢喃
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柔的


          发表于[诗刊*下半月]2008年9月号原创新作栏目


绳子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乱麻。
要想一丝丝剥离,一缕缕择选
你要慢下来,静下来。你最好
吐一口吐沫,两根手指捻,三根手指拽
五根手指连同掌心,在大腿上搓
如果要想成型一条绳子,你还需要
另外一个人,站在你的对面,大约十五尺的地方
配合你的心思,逆时针方向,摇
而你,就要攥紧刚刚捋顺的另一番心思
正时针,拧
        
       此诗发表于200810[诗歌月刊

空酒瓶


标签:空酒瓶 蜡烛 小饮 空瓶


它消失的部分,是一次醉
当天还有许多说不出的故事
没办法
,就储存了下来
注定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今天
,两个人又一次对坐
还是一瓶酒
,一盘花生米,一盘熘三样
小饮正酣时
,突然停电了
我将蜡烛栽在上一次的空瓶里
两人端起杯子
,却谁也没有入口
去年的此日
,转瞬经年。人未醉
瓶口上的蜡烛
,微微颤抖起来


              (2009-03-09 07:37:01)

退路

标签:退路 三月 冰凌 石子 草丛

心爱的人被解冻的冰凌冲走了。
准确地说,一条河消化不了我的悲凉
顺流而下。一条苏醒的蛇引路
熟悉和不熟悉的事物,一次次将我绊倒
哦,三月,河仍在冬眠。
谁会相信我的鬼话,我并不在意
水的浑浊会放弃什么。也不在意
水的暗示是深是浅。比如靠左一点
我将看不清水底,究竟是红鲢还是石子
一个下午,我有些跟不上蛇的脚步
草丛中跌跌撞撞,再一次退寻
我已将下游抛在身后,虽不是情愿
但我仍然要模仿一下水流,看是不是
有一条退路

                   (2009-03-09 08:48:32)

钝刃,在厨房

标签:日头 菜叶 步子 主妇 墙面

煮熟的一枚菜叶,或许
就会堵死一条刀路
钝刃,在厨房
再锋利的日子,也连续打滑
尤其三颗豁齿
从凌晨五点就开始啃噬
步子倒是飞快,路却不见伸长
主妇一再转身,早餐也只是一个手势
……日头渐渐升高了
又一次制造和接纳的伤口
只好,用九平方米的墙面
再包扎一次

                (2009-03-09 16:24:29)

摄影..小萝卜头.jpg

   凤凰台上(中国首届南湖诗会即兴朗诵自己的诗作) 摄影:罗玉生


抱着[外一首]


标签:一棵树 树枝 木格 漏网之鱼 张凡修 文化


雪,是缓慢地逼近一棵树的
因为洁净,因为纯粹,因为放下
雪选择了紧紧地攫住对方,然后抱着自己
坐在这晃晃悠悠的村庄的中心
揣着袖口,眯着


风吹。风把雪连同树枝刮了下来
树枝很快就落地了。雪又一次紧紧地抱着
雪不比一棵树拥有的更多
雪拥有的财产往往在黎明前露富
那是一小段儿的黑,银子
会亮得刺眼


方格稿纸


早年糊在木格窗户上
一小块筛子底站立了许久
笨拙地过滤着
一些漏网之鱼
一些漏网之风


我想重写一篇丢失多年的文字
那些细细的尘介一旦溶解于水
会粘稠,但不影响浸洇
我注意到窗户因加重了份量
木棱稍稍有些弯曲


              (2009-03-10 14:26:59)

漏洞


标签:渔汛 眼儿 窟窿 破绽 后背 文化


也许一辈子我也走不出水面了。
网,撒了千遍
水,过了千层
我的日子太小
撑不圆一孔网眼儿


那水,密不透风
打不开,层层包裹的渔汛
我看见一条河流的破绽
像一张没有窟窿的网

晒在我的后背

                             (2009-03-10 17:51:08)


歇伏的村庄


标签:村庄 树荫 蒲扇 喷嚏 青草


青草的声音弯曲
下来。大蒲扇
从村东到村西溜达。偶尔
几声喷嚏在空调的屋子打盹
头伏的饺子,小而坚定
所有的热气,歇息


歇伏的村庄在树荫下
看一群蚂蚁倒腾着树荫
人们从没有近距离地感受
一种好心情的长途贩运
是如此,悄无声息

                                         (2009-03-12 16:30:48)


烧砖的人


标签:死扣 砖窑 独轮 麻绳 脐带 文化


砖窑的最窄处,是一条麻绳的缝隙
你用家乡的脐带,丈量,探测
手推车推进推出,触摸不到母亲的体温
惟有,噬尽泥土。让母亲的千呼万唤
在你的手指上冷却


一群光着身子的人,在身体上搬运火焰
窑心的内部,你将自己挤成一根蜡烛
不停地点燃,又不停地熄灭
其间,你察觉不出,那烂熟于心的独轮小路
正一圈圈挽着死扣,你转身一次,解一次

                                                                  (2009-03-15 18:22:59)

陷阱


标签:陷阱 诗人 乌鸦 地压 堤岸 文化


“当乌鸦还是白色的时候,他觉得太阳太白了”。
哦,我中了泰德*休斯设计的埋伏
误入诗人海上的房子里
漂流了半月,倒不过时差
依稀感觉那海上的房子
仍然移动
一切都是白色的
乌鸦,猫头鹰,狐狸,神学......
它们沉重地压在我头顶
硕大的巢穴
一群白色的翅膀吞噬着太阳
“在黑白颠倒的地方,它们赢了”
在挣脱堤岸的飞翔中,你赢了


                        (2009-03-18 23:06:44)


母亲的香蕉[外二首]


标签:香蕉林 生粮 雪地 麻雀


……九年以后。一大片香蕉林成为我的邻居
从那一天起,香蕉林就攥住了我所有的目光
那一捧捧椭圆,舍不得撒手
母亲的月光,一角一角,圈住了家乡的弧度
形成一个拳头,每到半夜,都要敲醒我的睡眠
但月光更为巨大的是,拆散了一块补丁
还有指尖漏下的针线,又一次缝纫起来
十一岁那年一个贫穷的黄昏
一弯钩月迟迟不肯上升。母亲在亲戚面前只咬小小一口
就藏起来的半截柔软,一生溢满
我张开的唇


母亲的胃


后半生。母亲的胃一直空着
一九六一年,母亲吃得太饱
那年的母亲给公社大食堂推磨
囫囵下许多生粮
不嚼。只暂时存在胃里
回家后用筷子捅进喉咙
一口,一口,再吐出来
未消化的粮食喂饱了奶奶,爷爷
也喂饱了爸爸和我
.......
熬过三年。后来习惯成自然
只要看一眼装过米饭的空碗
她就会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前年,母亲离我而去
没带走一粒粮食


脏雪

一场厚厚的雪,止不住,一个母亲的孤独
日子如手中的苞米,一粒粒搓
崩到雪地上的几粒,引来一大群麻雀
吃饱了,打滚儿


早几年,孙子们吃饱了,也在雪地上打滚儿
但此刻,村东头一座三层楼房里,没有动静
很可能那里的雪,让儿子带着孙子,洗得干净了


老人呆坐院子中央,看一只只麻雀
没有一丝要飞走的迹象,当然
雪地,也没有干净的可能
这让老人,很空洞地开心


                               2009-03-30 21:10:04


纰漏


标签:纰漏 腿儿 絮棉 老伴 裤儿 文化


老伴儿蹩脚的针线活儿
为孙子做成的一条小棉裤儿
竟然一只腿儿肥一只腿儿瘦
我难也想象,一个奶奶的疼爱
会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规则地感受
冬天。一种冷
如何把另一种冷穿进去
其实老伴是花了三个晚上
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最重要的一环絮棉花,我一直在注视着她
就像用指甲轻轻剔落花生米的红衣一样
手指尖儿均匀地撕扯棉绒
层层饱满且充斥着弹性
要不是露出的一根线头儿,我还真察觉不出
老伴的心思那么细,那么绵密的针脚
把一种窄小的温暖,缝合到
另一种,宽大的温暖里


                          (2009-04-04 16:22:00)


热爱种子[外一首]


标签:细火 被窝 近路 蒲扇 慢火


从择选开始,从擦试开始,从呵护开始
热爱种子。请让我早一天把它们投入泥土吧
唤醒早春,至少要唤醒两个节气
种子从被窝里爬出来,还揉着睡眼
又钻进另一个被窝。
我扯着塑料薄膜满地里跑,说出我的热爱
仅仅是,掖掖被角,挡挡寒风,叨叨细语
我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恨不得
种子早一天长了出息,早一天
脱离开土地,让我的热爱,抄一条近路
提早进入,一颗婴孩般的心


火脾气


请允许母亲说他是一堆干草
潮湿的夏夜,他不耐烦地摆弄一盒火柴
请允许他将自己点燃。一团火揣进兜里
走进冬天,不让冬天冻着。来到春天
灼伤一小片阴影,让风,火火地敞开
请允许他,因媳妇疏忽使母亲跌倒时的一次呵斥
三步并作两步,背着母亲风风火火
医院里,他耐心地为母亲熬一罐中药
小火,文火,细火,慢火
他心里装着一把小蒲扇
缓缓地,煽


                              (2009-04-12 19:27:54)


天空无云


标签:浓烟 灰烬 簸箕 雪人 大雪


竟看不见一只鸟。这让我无法清点羽毛
突然有飘浮的灰烬冒充翅膀
浓烟滚滚而来。我测算出
一公里之外
有人在焚烧


要是母亲活着就好了
她会将灰烬一粒粒簸出去
实在簸不干净,她就一遍遍淘洗
手中的簸箕永远是她的蓝天
如果下一场大雪就更漂亮了
白雪连成一片,就会将黑暗覆盖
隔着浓烟的缝隙
我虽看不见雪人

却听见一个声音


                   (2009-04-14 10:15:36)


缝隙


标签:磙子 弧度 犁铧 麦苗 田埂 文化


春天是先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蚯蚓拱出了一溜缝隙
种子沿缝隙钻进去
我拽着石磙子来回碾轧
印痕呈现出来,仍然是
鱼鳞样的缝隙


田埂,水渠。犁铧给我留出缝隙
让我和风一起穿梭,滑行,或跌倒
谚语,时令,节气也有缝隙
一天天,我看着我的麦苗
分蘖,拔节,吐穗


丰收的粮食赠我一碗面
每一根面条都是弯曲的
弧度与弧度间隔着均匀的缝隙
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不露一丝伤痕


                  (2009-04-18 08:59:41)


徒手


标签:酒兴 戎马 胜仗 战利品 长枪 文化


两个儿子降生之前,我两手空空
为了糊口,我不得不拿起枪
玩儿一场战争的游戏。
半生戎马,胜仗无数,战利品无数
五十岁生日那天,趁着酒兴
两把枪分别缴械,就此向两个儿子投降了
如今我牵着诗歌在青草地徜徉
每天黎明即起日落而息。
我相信一双手,攥紧时是大地,张开时是天空
请允许我把过去的日子分成行
允许分成行的句子有的长有的短
允许有一些错过的有一些遗忘的
就像我的孙子端着一枝玩具长枪
直抵我的胸口。我会再一次
举起手来


                        (2009-04-20 12:04:55)


一个上海人在新疆


标签:上海人 溜儿 牧羊人 羊群 羊粪 新疆


与牧羊人坐了一个下午


当他靠近时,阳光正由地面分蘖,羊群从蓝天开始拔节
收获。暂时看不到
而牧羊人的鞭子
甩叶儿,抽穗儿。此时,他快乐而简单


他终于在一团水洼里,照出自己的身份
他如此忽略了喧嚣,却不能忽略羊群的长大
无外乎把都市唤醒。复活一次旷野
让辽阔,让野性,缓慢都市的落日
风把牧羊人的皮褂子,吹了又吹,无语
风把上海人的新领带,紧了又紧,无语
一个下午只说一句话---------

上海,如羊粪蛋儿,光溜儿溜儿渺小


                              (2009-05-04 07:17:39)


潜伏


标签:顶柳 大雁南飞 柳条 柳叶 文化


柳条,柳叶,圈一顶柳帽
让我学会,在这个夏天,做一次潜伏
等候一个,我恨的人


诅咒与思念是一场陷阱
如同等一场雪。我必须先等草
结籽。等落叶,跌落。等大雁
南飞。很久很久,那个人没有来


柳林静下来,我静不下来
风吹一群乌鸦,若无其事地叫
我倒真想用心地喊,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2009-05-05 20:37:32)


蹄窝里的花


标签:蹄窝 着落 大雨 雨水 棚架 文化


整个草原浓缩一只茶杯里
不可挽留的洞穴
叶片徐徐开放


一场大雨过后,很多人不愿听见挣扎的涛声
骑马人突然从远方半路折回
只为了闻一次,探出洞外的香气


着落


雨水溅在石头上。恰巧我从旁边经过
水花赖在我的鞋面不走了
我本居无定所,它误乘我的贼船
以为,它有了着落


一场雨水会救活一地粮食
我的脚步有了着落,日子就有了着落。
这些年,大路朝天
两边有草,草的两边有土地
我携带一场雨,走在草地与庄稼之间
走在鞋子与尘埃之间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有着落
当你越走越远,走到一个人
说着两个人的故事。我宁可
在一场大雨中,躲进丝瓜棚架下
安顿好两滴水的着落


                            (2009-05-07 09:40:44)


马背上的酒


标签:马背 日头 妙处 鞭子 白纸 文化


你执意要去,山那边,有你心仪的女人
一匹马,不情愿地奔跑
你,坐在马背上饮酒


雪后,山的影子很近
马嘶中,总有藏不住的一两声悲凉
于是,你用酒饮马


在你抽断第二根鞭子时
雪,突然收住脚步
在你眼前神秘失踪


你不想就此下马,喝干最后一瓶酒
甩了出去。山那边
有女人一声尖叫


认不出


几个字
是几粒米加几滴水
熬成一锅粥
喂养着白胖的生活


悠长的日子再长
也是几个字
一步步行走


而最妙处恰恰是无字
一张白纸是缓慢地蓝
有的时候下着雨
晴天了,也看不清
日头在写什么


即便看清了
我们也认不出


                 (2009-05-08 07:38:23)


九月最后的一天


标签:瓤儿 桃子 桃核 皱褶 一场雨 文化


   八月的桃子汁液丰盈
  一直没舍得吃
  它的绒毛慢慢学会老道
  抵挡着隔三差五的雨
  我知道它的肉体鲜嫩
  内心的青瓤儿滴滴答答
  
  这一场雨过去
  草帽将努力褪去头顶
  不是摘下来的,是阳光后面
  有一只手,一层层剥皮
  当我吃下这颗桃子
  大地会粗糙起来,庄稼皱褶丛生
  这一天注定是干净的一天
  干净得只有一枚桃核儿,裸露双肩
  抖一树花纹


                           (2009-05-08 19:41:28)


雪事


标签:笼屉 柴禾 灶膛 馒头 风箱 文化


大营村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女人们都不回娘家了
抱柴禾,汲水,和面,点火
风箱声,唿哒唿哒
挨家挨户敲门


这季节,天空倒扣着笼屉
女人们就在笼屉里蒸馒头
雪事一层层发酵
雪村一天天膨胀
村头的柴禾垛比着赛瘦身
脂肪从灶膛里扒出来
顺手铺在了街道


离腊月还有大半个月
女人们就溜达出家门
扎堆儿,显摆起手艺来
从分不清姑娘和媳妇的人群中
我一眼就瞟见我的女人
此刻,我夹在一堆白白净净的馒头之间
愈发显得我粗糙的脸
比脚下的草木灰还黑


                          (2009-05-09 07:46:12)


学会涵养


标签:涵养 小口 灶膛 小饮 慈眉善目 文化


从感悟炊烟入手,学会涵养
以往直来直去的狗脾气
天还没亮,先扔进灶膛烧掉
看着烟囱蠕动蚯蚓般的蜿蜒
我的心里就有了底


一生的错误就是风风火火
从这个早晨我要慈眉善目
善待家人朋友,善待草木田禾
要低声细语,要轻吟小饮
体察细微的幸福


就像我四岁的小孙子吹一只气球
并不急于将其吹大,看似腮帮子鼓着
实际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运气
更恰到好处的是只吹足八成圆
然后一只手捏紧,另一只手
用细细的橡皮筋,一圈又一圈
不厌其烦地系


                          (2009-05-10 12:19:46)


爱上了宁静


标签:倒儿 老伴儿 屋脊 喊声 头儿 文化


仿佛一夜间,爱上了宁静。
那是与孙子玩儿了一次捉迷藏的突发奇想
我强迫自己,猫一座石头房子
隔音,结实,要有一束傍晚的光线
周围有几棵超出屋脊的柿子树
就这么,我从五月住到九月
十月了。树枝上已举着灯笼
老伴儿也找不到我,孙子急得抹着鼻涕
听不见喊声,只有餐桌旁的等待
只有被窝里的诗集。只有
十九块砖头儿上,架着的破电脑
我一声不吭,吃完饭写诗,写完诗睡觉
每天仨饱儿俩倒儿
傻吃,糊涂睡。过了昨日
不去想今天。忽然很开心起来
就足以,制造宁静


                            (2009-05-10 17:34:06)


草木灰


标签:草木灰 小畦 韭菜 簸箕 冻土 文化


大平原的低洼地带有一盆温暖
"她以结晶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手中〞
呵呵,说白了
其实是我母亲的七小簸箕草木灰
盖住了她的一小畦韭菜
母亲说她的灰特别硬,烧了三大捆棉花柴呀
母亲不知道钾肥的道理
只懂得韭菜的柔软,却割一茬长一茬
暖和了根。命就硬
命硬就不怕大风刮起冻土
即使千金散尽,那惟一一丝细软
也藏进火焰里


                              (2009-05-10 18:20:36)


空洞


标签:牙床 空洞 诗人 诗歌 张凡修 文化


牙床在牙齿的边缘衰老。
我并不怨恨开小差的牙齿从腐朽中脱身
五十年精心培育的一茬萝卜,如今长了出息
留下的坑,可以让我安静一会了
即便酒杯空了,儿子孙子都可以斟满
无须坐在老式沙发里,也可以买一把新潮的藤椅
捏着酒蛊,就着小菜,喝着苞米粥
缓慢地嚼缓慢地咽让胃缓慢地消化
一些往事经过牙床的路口时会有一丝疼痛
那好办。我还可以歇个一年半载以后
再奔波几年,再挣些钱粮
将该还的都还上,该堵的都堵上


                                             (2009-03-09 17:15)

想作荞


花白,叶柔,杆挺
荞们安详的样子
看起来就像腼腆的女子
躲在尚未成型的灰瓦片下
紧闭的嘴唇,每张开一次
灰瓦片上的麻雀
就飞一次
我宁愿像小老道一样
住进三块瓦搭建的小庙里
素面,素衣,素食
我需要这样坚固的外壳
为我遮风,为我挡雨,为我保密
我藏起眼睛和舌头
将自己的身世装进枕头里
梦中,也不轻易说出


雪地有它自己的特异功能


比如火焰,熄灭时有一道光
比如灰烬,比土热。
雪地有它自己的特异功能,总在凸处
开一扇窗,千里之外先知先觉
比如呼吸,我们看不见摸不着
雪地中就有了形状。比如被风吹白的老人
又长出几缕胡须,捋了捋,雪地中就有了印痕
三份穷亲戚不算富。
雪地也有自己的亲戚,比如我
它提前预感我会登门
本来那天月高风清,我拎着空口袋
乘兴而去。连自己的影子
都没有借到


匍匐


如果容我一个空当
我还要扒开草丛,再一次体味
十二岁那年,只有匍匐
才能清晰地辨出哪一种青草
早晾干,早卖钱,早一天
换回一双白球鞋
这么多年,我曾为一把镰刀的丢失痛心懊悔
弓下身子从草根入手
习惯于卑谦,习惯于低头,习惯于
所有写过的诗歌,都在最后一行
匍匐
我幻想那把镰刀
终有一天眼前一闪
为其轻轻擦去
藏在泪水中的锋芒


老哈河此岸


彼岸绕开了山
羊毛,绿毯。退至老哈河
此岸。我赶着一辆驴车,慢悠悠
固执地寻找
一匹马的一小节骨头
河流连结辽蒙,恰是一根枣木秤杆
一头挑着草原,压迫天上的白云一直北去
而我,只有几捆青草
即便我盘腿,连同驴车以及整个身体
都做了秤跎。那马蹄窝里的星星
仍模糊不清

驴耳朵沟


黑山嘴村的丘陵山地,驴耳朵般支楞着沟沟岭岭
王三亮形容:像寡妇雪梅的胸
瘦削,但硬挺
辽西十年九旱。驴耳朵常年贴近天空
而云晴朗,闪电在午睡
旱天雷劫持桃花杏花梨花
偷渡另一世界
都半路坠机
山矮,水薄,沟浅
两沿的庄稼吮不到雪梅的乳汁
孩子们熟悉了雪梅的胸脯
从一年级开始先学会跳沟爬沟
他们有着蹭光一块驴皮的天真
却一天天忽略
听觉的干涸


温暖


寒风中的身子变得辽远,胳膊变薄,手指变细
蜷缩。不由自主地缩回秋天,缩回到
一株节节草的袄袖里
再没有比袄袖更温暖的家了
这种交叉的温暖,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虽过早地拔节,但不离,不弃
想想这个秋天我就发冷。
叶子凄凉地落地,节节草骄傲地挺立着温暖
我天天与它碰面,彼此却互不招呼


我有一滴水


水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
我的日子太小
撑不起,一孔网眼儿
但我拥有一粒高粱
可以泡涨,可以胖大,可以发酵,可以
酿成,酒
我选择这一刻的醉。醉之前
我把酒烫热,蒸气中迷失自己
酒醉时我忘记了高梁地,正等一场大雨
正等我的两只木桶上山
会救活,一次大旱呀
我的日子太小了,小到无人把我
从醉中喊醒。我空有一副圆润,晶亮的皮囊
能混入酒里。面对一株坚挺的高粱
无人原谅我的瘫软


我有一片星空


我为拥有母亲的星空而自豪。
一颗颗,一粒粒扒拉着满炕的菜籽儿
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相互依偎。又
分门别类被母亲点亮
黄瓜架下是油灯和萤火
我试图享受更多,童年,星光和月色
南瓜秧会缠绕多少细微的幸福
那韭菜的细枝末节,割不断
一颗星,闪着光的液汁
我需要一座葱嫩的房顶
住进去,躺下来
陪母亲辨认,那花,那刺,那藤,那蔓
那果实,需要我砍倒一片高粱
截穗,褪叶。用秸杆支撑起母亲的四梁八柱
而星空,恕我不能,一一复述


风吹雪


雪比风慢。我们原谅她
向冬眠在土里的半截草绳,偿还
蛇舞。向眼前黑暗中紧闭的穹顶
偿还钥匙。以及开启之后
麦地的空旷,河流的袒露
黑山嘴村一座低矮平房
有夫妇俩正撮牙缝儿,搓手心儿
愁二闺女的大三学费
此时天空属于一个白衣少女
瘦削而嶙峋的轻。
大地沉重。我们允许她磨蹭一会儿
多看几遍帐目。只挤压,只溶解
不膨胀一张欠条儿


拐杖


根,扎在了辽西,就无法挪动半步
黑山嘴常年大风呼嚎。尤其立冬之前
风从叶片的虫孔里穿过
整个杨树林子哼哼叽叽。霜
降于浓重的鼻音处
只滑了一跤,就让一个被风吹白的老人
趔趄了,又趔趄
像患了先天性小儿麻痹症
虽活了十五年,才胳膊粗细的树干
勉强倚住。老人
踉踉跄跄。尚能拣拾过冬的枯枝败叶
风沙满袖,手揣不进。也
攥不紧一根拐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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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修在《诗刊》(中国作家协会主办)7月上半月刊发表九首组诗(配照片,简介,占三个半页码)
《诗刊》20107月上半月刊[生命中的诗]


目录 ●关于这些粮食(组诗) 张凡修




  关于这些粮食(组诗)
      文/张凡修

火车开进高粱地


交出铁轨

秸秆躺下来,让远方的亲人
从自己的身体上回家
无论走多远,走不出高粱地
左旱路,右水路
秋风一年一吹
铁轨一根一根站着,长高
交出行程。
高粱地掏空秋天,掠过瞬间的苍老
穗子内心辽远,扎成一把一把笤帚
扫净了通往村外的冬雪
无数亲人,又坐在高粱地里
他们都成了
开走的火车


这些玉米


这些玉米爬上了房顶
是母亲装,父亲举,我抻着绳子拽
这些玉米,就可以叫粮食了
这些玉米长在地里叫庄稼
这些玉米还叫种子的时候
搅在一车又一车的驴粪里入土
胶皮轱辘压,黑驴蹄子踩,青石磙子碾
一场小南风儿吹过,一场小春雨儿下过
这些玉米拱翻了土坷垃
伸胳膊蹬腿地蹿,开始叫秧苗的这些玉米
费父亲的神,操母亲的心
打垄怕密了,耪草怕伤了,追肥怕少了
晴天怕蔫了,下雨怕涝了,刮风怕折了
这些玉米甩缨子,挂浆了,定粒了
父亲一遍遍跑,撕开皮掐,搓下粒嚼
终于爬上了房顶,这些玉米
母亲开始褪秸杆上的叶子,这些玉米
叶子火软,是烙饼,摊鸡蛋的好引柴
秸杆的火硬,母亲一捆捆绑扎
垛上垛,用两头栓着砖头的绳子系起来
终于叫粮食了,这些玉米
玉米挤着玉米一层层叠一层层垒
把沉甸甸的房顶压住,父亲挨着母亲打着的呼噜


一条虫子一生的依托


秋风将成熟压低,一穗玉米的内心静寂而空洞
从微小的孔里沁出粮香
一条虫子明显放慢啃噬的速度
一小滴露水养活的早晨
一小片阳光养活的中午
一小粒萤火养活的夜晚
一穗玉米用残缺养活了一条虫子的一生
依托。多么肥沃
隔一株高梁,高梁的另一侧是一片豆地
那些飞翔的,爬行的,呻吟的都居无定所
这些微妙的变化和秋天弓起的后背
它懒得,看也不看一眼
有一穗玉米就足够了。
起初它适合在一片叶子上贪吃
现在它需要清静,需要蜷曲身子
左手提着鸟笼子,不让右手的锯条
弄出一丝声响


蓑衣


马莲,狗尾,水稗,拉拉秧,杏叶,枣叶,榆叶,高粱叶
黍子秆,谷子秆……我将它们相互交叉,缠绕,编织
成蓑衣。丘陵的肋骨在雨季隐隐作痛
走过的大街小巷今晚空无一人
月光短暂
又被一场稀啦啦的雨抻长
穿蓑衣的丘陵以自己的方式
想做一匹有耐心的黄马。
当我离得足够近
为自己在白天依旧接纳了
那么多为人忽略的
那迟缓的,那喑哑的蹄声
而心生懊悔
我为丘陵脱去蓑衣
它嶙峋,瘦削的样子
就是我穿上蓑衣的样子:
在凹处的深度和凸处的广度,我颤栗,我弯腰
我捡拾,一一丢失的雨点儿


一场渴雨


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眼瞅着
地里的小玉米,蔫巴了身子
一个活在农谚里的人,开始
烦躁农谚。烦躁一场雨的远,如同
与蒙族汉子私奔的三女儿
三年,都没进家门
女儿是一场雨。她飞了,她随风飞远
飞到老哈河对面,在细草间藏起了雷声
对于一份巨大的渴望,他摒弃了懊悔的呼喊
看似他一天天望天,脖子却一回回北扭
那倾斜,是无声的
一场雨,会救活一地粮食
救活一地粮食的女儿,落在哪儿,哪儿就有
一群打水仗的小外孙,追逐嬉耍
他有足够的耐心唤回一家人的团圆
而一场雨的远,迟迟
解不了近渴


空谷穗

场净。谷入仓
空下来的谷穗,母亲一根根收拢
抱进堂屋里
那把躺在地上的锄头,刃口已经很钝
母亲攥着几棵谷穗,就那么
一下一下,摩挲着
其实也刮不下来几粒米
母亲说:苗子干净了,扎成炊帚才漂亮
多送你二姐,内蒙那疙瘩儿,稀罕
听着嚓嚓”“嚓嚓的声响
我依稀感觉
母亲的动作,明显迟缓了


一把镰刀


如果容我一个空当
我还要扒开草丛,再一次体味
十二岁那年,只有匍匐
才能清晰地辨出哪一种青草
早晾干,早卖钱,早一天
换回一双白球鞋
这么多年,我曾为一把镰刀的丢失痛心懊悔
弓下身子从草根入手
习惯于卑谦,习惯于低头,习惯于
所有写过的诗歌,都在最后一行
匍匐
我幻想那把镰刀
终有一天眼前一闪
为其轻轻擦去
藏在泪水中的锋芒


母亲的冬藏


堆一层萝卜,撒一层细土
撒一层细土,堆一层萝卜
泼上两舀子凉水,母亲抬起头:
这样,萝卜才不会糠
五十岁的母亲手脚麻利
精心打理着,泥土下面
属于她自己的一小片天空:
白菜下窖早了会伤热
红薯,土豆必须沾着泥
太干净的就要甩
转眼一场大雪而至
母亲却一遍遍往外撵我们:
天底下啥都能藏
就是不能藏孩子
天黑了,母亲苫上草帘子
菜窖敞开一条缝儿:
留个气眼,它们也喘气。
夜深时,土里的星星
都从窖口钻出来


一瓢凉水


干透了的葫芦一切两半
一半是凌源,一半是平泉
母亲用一半装着金灿灿的小米
一次次跑向平泉的姥姥家
另一半总是舀满凉水递给我
再喝一口,就不会饿了

……锅里的饺子已经翻滚
母亲端一瓢凉水,砸下去少一半
饺子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上来
母亲又泼下一少半,捞出两个
用手指摁了摁,随手扔进锅里
感受着母亲熟练的泼凉水动作
我突然想起一九七四年,已经水饱的圆肚子
母亲依然举着
一瓢凉水,在我眼前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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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头摄影:王晋义

发表于 2009-6-20 12:01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厉害,博客也挺好看的.
发表于 2009-6-22 17:05 | 显示全部楼层 | IP未知
一句句朴实的话让我们感觉亲切却又如此具有诗意,让我们不得不佩服诗人把生活提纯的能力。
发表于 2009-6-24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二十九的饺子
伸长了耳朵
倾听
腊月的鸟鸣


如果说文字的内涵来自于生活的本身,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深刻的洞察力则该是诗人本身素质的体现,灵感的捕捉,文字的娴熟运用,使诗歌既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并富有强大的张力。读凡修先生的作品,虽然似乎少了一些诗歌的浪漫,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质感。就像一棵树,扎根于泥土一样,有根,去汲取营养,而这丰富的营养来自于生活的本真。
希望能看到先生更多的作品[em115]
发表于 2009-6-29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怡儒以商,稻梁梅香
浮躁的社会里独守智者的沉静
发表于 2009-6-29 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我看不清那一行行的文字了
因为,你让我聚焦着——感动!
发表于 2009-6-29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我看不清那一行行的文字了
因为,你让我聚焦着——感动!
e123 发表于 2009-6-29 17:30


看不懂,啥意思?
发表于 2009-6-29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sorry,我表达能力不够,让你费解了

这里借用了人像摄影的操作,最直白的解释是,对焦时背景逐渐虚化,主体越来越清晰
发表于 2009-7-24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马背上的酒》结构形式呈现出高度的跳跃性。一开头敞开了诗人欲见伊人却又生怯的矛盾心境;终于,带着“很近”的希望赶马前行,一路上用酒麻 醉“影子”的“悲凉”来调解心理平衡;但是,当鞭子“抽断”时——“雪”、却“失踪”了,于是诗人失衡的心陷入崩溃的边缘;此刻,读者听到的是诗人勒马山崖、豪饮暮色的绝唱!似乎霎时间一声“也罢!”诗人将压抑心头太久的情感,一下子痛快淋漓地“甩了出去”,紧接着用“山那边”入骨的“尖叫”收住一颗摔碎的心!
(这样破译欣赏可以吗?)[em102]
发表于 2009-7-24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朴实无华~~[em203]
发表于 2009-8-11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辽宁
春天慢(十二首)

文/张凡修



●豢养

一桶泔水泼在柳林
喜鹊成群成群飞来,落地,旁若无人
黑黢黢尖利的喙刨着
专翻捡那些肉渣,鱼刺,虾皮,碎骨
舌头贪婪地卷进嘴里
不时友好而温良地打量着我


喜鹊喜荤。这是我新的发现
我决定把它们豢养起来
日复一日地拥有这堆喜悦


从那天起,吃素的麻雀都不见了
清冷的柳林仍固执地
举着一个空巢。仿佛是我
有意不肯泄密






●谷雨日

本是播瓜种豆时节,种子却躲了起来。
最先躲起来的是麦苗
蜷缩,抱头,揣袄袖
仍,抵挡不住
一场又一场,薄雪加细雨
躲闪不及就冻死了。没冻死的
缩回土缝里


我无法写下这谷雨日
返青,不见青;下种,不见种
我能感觉到我的亲人,心在抽搐
痛到土为止。
土无声,春无常
满地的阳光,都不合时宜


●一声鸟鸣

就像一把沙子掺进米里
林子里熬成一锅粥
牙碜。每喝一口,嘴里就漱出
一只迷路的舌头


我的汗毛藏不住树梢的倾斜
那竖起来的一声:尖锐。刺耳。高远
孤单单混杂于鸟群
怎么听,也不是我们村子的口音


我浑身的汗毛抵挡不住越刮越大的风
一齐倒伏。只有两根在沙尘中硬挺
试探着,挟紧这一粒
曾丢失的米



●让石头体验轻

四块石头。每两块栓一根绳子
压住柴草垛
另一块,悬垂于缸里的大白菜上
一开春儿,白花花盐渍
浸腌得深沉。却轻了
一家人的口感


打我记事起
母亲的五块石头,一大四小
从未落过地。
她的大拇指指挥四根小拇指
让石头体验轻
攥紧日子的重量


灶膛里的火苗
是从柴草垛内部搬过来的
母亲一缕缕撕,一把把掏
柴草垛即便瘦身但轮廓依旧
石头微微下沉
又被一场秋收托起来。
而冬天只是一粒盐
要比压菜石轻得多
有味得多


石头有柔软的内核。
这么多年一直保持
与母亲肩膀平行的高度:
朴素。定力。沉默。固守。承担。
前年母亲离去。临走也未撒手
这五件好东西


●爷俩

争论不休。为九丈洼那块地
究竟种棉花还是播芥菜
儿子说:要不,咱去试试墒
父亲拎一把锹,大步前头走了

锹插进去,父亲拔不出来
儿子剜下一土块儿:
咱每人扔两块坷垃
碎了种棉,不碎播芥


儿子撒手就散成了土面儿
父亲扬出去,却坚硬如初
骨碌起来。越骨碌越形成四方棱角
就像这场赌局,活了两只
滴溜溜儿乱转的色子



●春天慢

细雨整夜。早晨起来
满地候鸟的白骨,张着巨大的喙
我试图伸张它们迁徙途中缩紧的舌头
犹如破冰


似乎我也在迁徙途中
迟疑着找不到路标
找不到一颗
能啃噬春天的牙齿


有时候羡慕一只碗
正面是敞亮的伤口
倒过来,就看得见疤痕
而现在,任凭我怎么努力
抠扯。腾挪。敲击
都没能翻个个


我开始仇恨一只碗了
仇恨它张着更巨大的喙
深不见底


●我梳理

由一只铁丝耙子来回移动
沿着母亲指定的位置:葱畦
我梳理


那些积攒了一冬的猫鼠粪便
只有掺杂柴屑草沫才能搂出来
而坷垃石子煤渣,会卡在耙子缝隙
我必须用手去抠。一畦葱
恢复本身的葱绿


需耙子的齿痕轻重缓急都拿捏准确
驶向更深的绿。
一些偶尔残缺的空白如微弱的伤
尚未结疤。需轻轻地挠
是抽丝般片断的复原
我梳理


●衣兜里的雪

庄稼是村庄的衣裳。厚厚的棉袄
只有母亲缝制的
一小畦香菜
一小畦韭菜
一小畦菠菜
一小畦香葱
四个衣兜。依然绿着


又一场大雪热烈。
母亲指挥家人,把背角旮旯
十天也不化的积雪
连同柴屑儿草沫儿
统统堆进菜畦


父亲已年老体衰,干不了力气活
手里的拐杖,像一只温度计
天天扒拉来扒拉去。小心测量着
衣兜的体温

●惦记

一株高粱同样需要惦记。
我愈加体会了高粱的脸色
不藏不掖:惦记常摸额头,惦记常测体温
要准时定点,要常来常往。
其实一些细小的环节是极耐心
才察觉出来的。比如
高粱也需你的赞美,需你的陪伴
甚至高粱比我上学前班的孙子还不能忽略
你的惦记。
即便我接孙子晚了点,孙子会坐在石阶上等我
而高粱,我只晚收获一天
它就躺着,赖上了你
似乎一场风雨,与我有关
似乎,我从来,不曾惦记



●边界


一条狭长的野草滩连接张店与葛村
围绕着逝者的遥远和生者
几代人也弄不清的
谁是谁的边界
人们往往选择,在这里睡去

那些圆状土丘渐次
被磨刀人当作独轮车的轱辘
推着长条石,中间大面积蘸着泪水
从内部,浸洇两座村庄


越磨越薄的刃口,使人们低下头来
探察八月,也探察腊月。枯草中
仍夹杂大片葱绿
——又一个人来寻找边界了


磨刀人不断地
把磨刀石,一一竖起来




●不安

凉下来的秋天,柴草垛是温暖的
柴草垛压着的一小块土地是温暖的
我想,一小块土地下面
肯定有一群活着的生命
也是温暖的


现在,柴草垛挪走了
露出的残枝,枯叶,碎屑,草沫早已腐烂
我拿着叉子,扫帚开始清理
那些喘吁,那些突然的哽咽。那些
叫不出名字的昆虫
在暗处看着我


我多么不安。为自己亲手制造了
这短暂的窒息:纷乱,冷漠,空





●忽略

灶膛总被母亲塞得满满的
除了柴禾,还有
一只熏得黑黑的白铁汆子
从风箱右侧的膛孔伸进去
顶端抵住铁箅子
母亲仍不忘,扔两块红薯
埋入火里

一顿饭,母亲把柴禾
用得恰到好处
玉米秸褪叶,先秸秆猛火
水烧开,饼子贴锅
再叶子的软火,慢火

每到这时我就凑近母亲跟前
馋嘴的渴望小鹿一样
只注意母亲的火棍,来回翻动
而忽略了灶膛——
红薯掏出来,汆子撤出来
之后,火苗挣扎一下
瞬息归于空旷

发表于 2009-8-11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辽宁
敬请光临我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zhangfanxiu
发表于 2009-8-11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看了您的诗很感动!{:1_249:}
发表于 2009-8-27 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古人云:良马知鞭影,官宦学道难。
我本城根居室,您先与北玉无终约好再找我如何?
                                                 谢谢您!
发表于 2009-12-10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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