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着唱歌的人
三月十五那天,我随丈母娘到集市上卖白薯。我不认识秤,所以只负责用三轮车把白薯拉到集上。不过,我也不闲着,私下早盘算好了,这个集的特点是:市面大,价格低。便宜货大大滴有。就想趁机买些物美价廉的东西。我也做了些准备工作:故意穿了个又脏又旧的防寒服,裤子都是褶儿,“皮鞋”是前年花三十五元一双买的。防寒服帽子戴上,耷拉着脑袋,让卖货的一看就是个穷老百姓,便于还价。哀兵必胜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我们旁边的苹果摊。苹果分三堆:一堆是大个富士,一堆小些,另一堆富士、黄元帅都有,且有些干眼儿、腐烂,或者个头太小。我问了问,大富士十块钱三斤,小的给五斤,杂果一块钱一斤。 “在哪上班?”妇女问我。 “上啥班...老百姓。不是来卖白薯吗?”我一愣,还是硬着头皮说。 “我看你像个文化人。” “没有。” “不对。” 我觉得很没意思,就到里面走走,顺便把价格问问,都差不多。权衡再三,还是妇女的富士比较划算。因为别处小些的也十块钱三斤。回到苹果摊,却不见了那个卖苹果的妇女。 好一会儿,她回来了。 “苹果不要啦?” “嗨,我去看唱歌的了。”一边说着,妇女还眼圈发红。 “哪有唱歌的?哪家有人去世了?” “就那儿!”她向前一指。 我还是没看见。倒是听见歌声了,可那分明是阎维文的原唱。 那妇女又过去看,我也后面随着。走近,细听。原来是一个人跟着原唱在唱,唱了《母亲.》就唱《愁啊愁》,《十跪母重恩》等等,越唱越悲凉。更奇怪的是那唱歌的人,他居然在地上爬着唱。啊!原来是个残疾人。一边往前推着一个小铁罐(应该是过去叫“升”的东西),一边吃力地向前爬。头戴耳麦,腰间系着一根绳子,绳子拉着一只音箱,音箱怎么拖得动呢?哦,音箱下面有块木板,木板下有四个小轮子。头戴破红帽,身穿烂棉衣,裤腿空着,一看就是下肢瘫痪。残疾人边爬边唱,而且见了人就偏躺着作揖,点头,恳求。悲悲切切,令人目不忍睹。看着这个比孔乙己还惨的人,我也心头阵阵酸楚,很快扭头往回走,但又忍不住回头望望。还真有好心人,我看见两个人往那铁桶里放钱:不声不响地,轻轻一弯腰,把钱放里面,马上裹紧衣服走了。残疾人冲着捐钱人后背,双手吃力地在地上撑着,叩头如捣蒜,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可惜,天气不好,风大,又冷。所以,路上人很少。残疾人恐怕也不会有多大收获。 残疾人缓慢艰难地唱着歌向我们爬过来了。 “看着真可怜。”妇女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说完又觉不妥,自己似乎太残忍了,又补充说,“自己干点啥也省得受这罪,修点什么也行啊。”前几天,我还拜会了一位残疾人作家,也是下肢瘫痪。 虽说怪其不争,但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更多哀其不幸。每看他前进一步,我心头都一阵紧缩,眼泪就在眼眶里打一次转。 “到我这说啥也给他俩苹果,给他一块钱。”妇女流着泪说。 “我也想好了,没卖啥也给他两块。”丈母娘也说。 我想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给他十块、五块的。苹果呢,我就退一个档次,买最贱的吧。 可意想不到的是,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居然不唱了,开始收拾东西。可能看道上没人了。边上有人还笑着凑上去,把那音箱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还用脚拨弄他的残腿。我暗自感叹,真是人情比纸薄。 我且先买苹果。犹豫再三,又和妇女讨价还价,一块钱一斤的让我挑,并且称上会给我优惠。 “那苹果多少钱一斤?”我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位爬着唱歌的人,指着那堆好苹果在问。他一切收拾妥当了,坐在一个小滑板似的车上,由另一个人拉着。 “那个一块。”妇女告诉他最便宜的。 “我说那个!”他又往前挪了挪,依旧指着最贵的那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边上几个人也都愣愣地看着他。 “便宜点儿。我就要这个!”语气里哪里还找得到悲切与哀求。 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挑起来。 “十块钱的。”妇女边称边说。 “再给俩。”残疾人边说边从小铁桶里麻利地掏出十块钱。脸上分明洋溢着作为上帝的自豪感。 “要不我也想给你几个。”妇女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给他填了一个。 “再给一个吧。”残疾人边说边自己从大苹果堆里又翻出了一个,又大又红,苹果王,拿起来“吭哧”就一口。 妇女似乎想说什么,却是一脸的无奈。 残疾人大口大口咬着苹果,心满意足地坐着滑板车走了。 后面,是我们几个目瞪口呆的健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