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怀念桥中
——高中撤并之殇
桥中，真名玉田县鸦鸿桥中学，坐落于河北省玉田县鸦鸿桥镇河东村， 2007年暑假因上级一振兴教育之伟大愿景而撤并，400多高中学生和70余名教职工悄然离散，现只空余一荒芜院址。
肯定地说，桥中是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学校，甚至于它的房屋构建之简陋和占地面积之小只因操场上有一支旗杆和飘扬的五星红旗才能判断出那是一所学校，这是我一直以来对桥中的印象。
从1987年的暑假到2007年的暑假，我跟随它走完了它最后二十年的路。在这二十年中，有过多少辛酸和快乐，又有多少失意和成就，就是在这个角落里不为很多人知道的学校里发生着，然而现在，这个学校的名字已在官方的名册里永远地销声匿迹了，校园也荒芜地怕人了，但这二十年中它给我留下的记忆却一直在我的梦中萦绕，挥而不去……
第一段快乐记忆：我是老师！
1987年八月，带着报到文件到桥中，是我与它初中毕业五年后的重逢。学校还是老样子，操场、教室、一砖一瓦还是那么熟悉，但不同的是现在我是一名正式的教师了，忽然感觉它即使简陋，对我也是格外的重要。当年我的班主任已经成了副校长，一阵的寒暄后，我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高一两个班的语文教师。
教室还是我当年上学的教室，不同的是现在我站在讲台上。
我的第一节课没有带课本。我用了整节课的时间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是我的教室，而他们将要走的路应该怎么走。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甚至没有来得及观察我的学生第一节课的反应，只是在我第二节课走上讲台，看到他们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才知道我成功了。
这样，我一节课一节课地同他们一起快乐着，甚至以为这个职业只有我干最合适。
走在不规则的砖块铺成的校园甬道上，路过着一排排早该修缮的房屋，呼吸着那时没有污染的空气，我的心情是无比畅快。空地上的垂柳绿丝依然，甬道旁几株月季花悠然绽放，她们没有因为生在一个乡村角落里一个简陋校园而逊色，反而她们的绿叶和花瓣更显纯朴和鲜艳！校园是简陋的，但学生们的一张张认真的脸告诉我，他们并不简单，他们是同样有知识的渴望。学校很普通，对他们是不公平的，但作为老师，给他们的应该是公平的，那就是：尊重、方法和学识！
第一段幸福记忆：他是老师！
几乎还没有享受到第一个寒假给我带来的舒适和轻松，第二个学期开学了。还没跟我的同事和学生们打完招呼，我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老校长满脸无奈的表情告诉我，我将面对一个困难的挑战。高二的学生是学校里最难管的学生，他们气跑了他们的班主任，也是他们的代课语文老师！
接过第四册语文课本，站在高二一班的讲台上，我面对的再不是一双热切的目光和朴实的笑脸，那是一群只比我小三四岁却有三分之一个子比我高大的成年人！开始三分钟的混乱中，我观察着他们，我看到了挑衅的眼神，但更多的是猜疑和期待！看我没有说话，他们却安静了下来。我告诉他们，我教语文，我年轻，但我是班主任，愿意跟我混的留下来，不愿意跟我混的到外面站队！又是一阵混乱后，终于没有人动，安静下来了，我开始讲课。
第一节课，我感觉到他们没有几个听讲，但没有什么动静，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习惯了。我没有管教他们，也没有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后来的时间我了解了他们，他们爱玩，我满足他们，每天带他们上操场，那时的学校是没有课外活动安排的，老师们看我很另类，但校长没说什么。操场的玩法是我们师范专业的必修课，当然我是个个精通。篮球场上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于是在我的指导下成立了篮球队，每天训练，其他人参观。他们开始接近我，认可我。我就跟他们讲学习，他们开始听我的训导了，老师们的课开始能正常进行了，作业本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多了。
春运会成了他们最激动的目标，他们已融入了这个集体，群情振奋，个个摩拳擦掌一定要争第一！春运会的动员课，我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确立了我们的目标和纪律，我们只争第二，第一的应该是高三的一个班，他们有很多运动员，我们无法超越；帮助任何人，不许打架。并且我承诺，如果实现了我们的目标，五一放假带他们去玩。
在这种斗志下，目标的实现是很自然的。我的记忆只有最后的四乘100米接力赛。红旗招展的300米小操场上，全体学生都在呐喊，我们一个平时只会捣乱的学生拿到最后一棒竟然像飞一样超过了高三的运动员，第一个冲过终点，这时候我远远地就能看到，跳起来欢呼的是我的学生。于是我带他们去了盘山。
车从学校出发到山脚，他们一直唱着。在盘山的顶峰上，他们哄抢了我的烙饼。照像时，有人提出了让老师在中间，摄影师拿开相机，不解地问，你们这还有老师吗？哪个是老师？三十多只手一齐指向了我：
“他是老师！”
第一段痛苦记忆：我是老师？
五一后的日子是平静的日子，再没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告上校长室，也再没有接待任课老师移交的案件，于是我紧抓了他们的学习。他们主动减少了篮球训练，更多的时间坐在教室里，我布置的任务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们跟我一样将面临着一个至高无上的挑战——高三毕业班！
暑假后新的学期如期而至。老校长满脸无奈的表情又告诉我，我将面对一个困难的挑战。但这次挑战却让我从头顶一直凉到脚跟：我只当高三的班主任，却不再担任高三的语文课！
我没有争辩的机会，但我有忍耐打击的能力。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痛苦的折磨：既要忍受放弃的煎熬，又要笑容可掬地面对莫名表情的学生；既要把我对高考语文科目的理解和动向告诉他们，又要告诉他们老教师的毕业班教学经验多么丰富；既要享受那难熬的清闲，又要做那种难以关联的班工作……
傍晚，我独自坐在河堤上，夕阳中的校园既亲切又陌生，那天是我的生日，当时写的那首《称呼》准确地表达了我的心情：
你不需要解释
历史心绞痛时
给你编排的那段空白
和那顶被岁月磨擦得
疲惫不堪的称呼
为你铺垫的
一个寂寞的定局
你不懂历史是什么
但你的桌子上
还有焚过香的痕迹
墙上的许多碑文
指示着你的墓室和
通往那里的通道
在那里
你可以自斟自饮
在最悲伤的时候
灌输乐观
当你走上绞刑架时
只有
许多没有目光的眼睛
为你送行
即使你已完成事业
也需庄严地微笑
后来
你也学会了每天焚香
每天
在你的墙上挥写碑文
直到那一天
你自己也成为历史
也成为一座孤独的碑
为另一个历史的定局
奠基
第一段幸福记忆：象牙塔中的日子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人如果没有机会做有能力做的事，就会有能力做有机会做的事。在这清闲的一年中，我结婚了。我们住在学校分配给我们的一间宿舍里，学校成了我们的家。宿舍前有一块空地，我们把它利用起来，种上各种蔬菜，每天闲时就照管它们，浇水、施肥、锄草，倒有些田园生活的情致。虽然在当时的诗歌里隐约还能感觉到我的志向，但那时候，我的的确确地消沉了：
播种
春天是被我用锄头
翻开的季节
那数不尽的页码
我永远读不完
那许多簇野草
已信誓旦旦一个冬天了
她对春日的忠贞的渴望
我真地不想除去
坚硬的覆土
只会造就幼苗的勇敢
于是我向往
做一粒种子
用双手捧起泥土后
能闻到另一个季节的芬芳
能淋到另一个季节的暴雨
能收获另一个季节的爱情
最后躺倒
在悠悠的梦里
等五柳先生
叩我的门
该走的走了，该来的还来着。又一个新的学期开始，我又是顺理成章地任高一新生的语文课，一个班主任，不同的只是校长又多了一个我根本不会相信的让我教到高三毕业的承诺。第二年果然不出所料，我还是又任教了新生班，但我平静多了。
那些日子是多么的平淡，有现在的没有丝毫印象为证。只记得教室、办公室、操场、学生宿舍间常有我忙碌的身影，一批一批的学生和老师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这个一直是老样子的校园也并没有因为不记得哪一年校园中间多出一幢教学楼来而变得有什么更新的印象。象牙塔中多年的生活给了我太多的安逸，给了我太多的快乐，也给了我太多的无奈。
永恒的记忆：我的二十年和它的二十年
但在这段平淡的日子里，学生并不寂寞。我们的学校是一所乡镇普通高中，我们的生源来自一中、二中和中专线下的学生，他们底子薄，基础差，但我们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适合的教育方法。经过多年的研讨，我们施行了一套适合我们的学生的教学方法。经过我们共同的努力，我们的高考成绩在同类学校中一直名列前茅。2004年，桥中以75%的升学率告慰家乡的父老，唐山市教育系统体育工作现场会在桥中召开，表彰了学校在体育人才方面的贡献。
人的一生中没有几个二十年，但毕竟我这第二个二十年是它最后的二十年！二十年，几乎每个教室都留下过我们轻轻走过的脚步，每个房间都摆放过我们的桌椅，操场的每个角落里都洒落过我们辛勤的汗水。但终究，它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带着我的青春、我的无奈、我成长的脚印和许许多多曾经纯真质朴的寄托和回忆，它一去不复返了！
最后的暑假，我仍住在桥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自己在校园中散步，清点我最后的桥中记忆。
甬道旁边的垂柳多日无人修剪，已没有了往日的整洁和精神，拂地的枝条在微风中懒洋洋地书写着寂寞；图书馆前空地上的几棵合抱的大柳树已垂得看不见了树干，多年来在校园里听惯了读书声，在今后的寂静里它是否还能永葆它的灵性？
教学楼前的花栏里，各种花卉缺少了园丁们的护理，自然地肆意疯长着，失了条理，失了秩序。阳光依旧，风雨也会依旧，今年的秋天，再不会有人给你们穿上棉衣，今冬的寒风和雪雨还会给你们酝酿出明年早春的梦幻吗？
永远不会再传出读书声的教室里，损坏的玻璃窗已没有人再修补。里面的课桌依然整齐，那是我带学生在放假那天小心翼翼收拾好的，那将是他们最后的桥中记忆。讲桌、讲台、黑板依然整洁，没有因为学校的取缔显得一点落魄。也许，它们将和不再有名字的学校一同永远地消逝，但在无数学生和老师的成长的过程中，它们都曾是一个重要的台阶！
除了水泥篮球场一直保持着平滑干净外，整个操场的草都已没膝了，但似乎仍然有学生们奔跑跳跃的身影和训练的叫喊声在记忆中掠过。我们曾经洒在这里的汗水是否会结晶成永恒的记忆，在这个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里做瞬时的停留？
不再有急促的铃声，也不再有喧闹，整个校园寂静而安详，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又像不再等待什么。它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而最终被遗弃的院落，健忘的人几乎对它不会有印象，而关爱它同时也被它关爱过的每个人都会在这里留下永恒的记忆！
走好吧，桥中！
好运啊，一切曾经和桥中有缘的人！
在一次桥中老师和学生的聚会中，我为大家背诵了我曾讲过示范课的的那篇《再别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轻轻地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地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
[复制链接]
匿名
发表于 2010-10-28 09:53
| 来自河北
狗仔卡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0-10-24 19:53
楼主
先生这文在环渤海也因我被跟骂贴了。真是对不起先生。
发表于 2010-10-24 20:02
谢谢大家关注，我又将此贴地址告知先生。如遇旧知又是一大喜事。
悔悟卡
匿名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