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那一痕永远的痛
又是清明,天阴恻恻的,有凄冷的风划过,一如——我的心。
母亲辞世,距今已是第七个年头。七年来,任我肝肠寸断,滴泪成血,却终不能换得阴阳相隔的母亲一声亲切地回应。母亲,天不见怜,索回了您未至花甲的生命;黄土无情,掩埋了您曾经和悦的容颜。从此,女儿不再相信好人有好报;从此,女儿不再相信至孝感苍天!
从小,因了执拗和倔强,我不是母亲最宠爱的女儿。是我的恋爱、婚姻,拉近了我们母女的距离。
初次把男朋友带回家,我兴冲冲的情绪遭遇了一盆冷水——全家人一致强烈反对!我迷茫了,等候一直未开口的母亲的答案。“穷富和长相都不算问题”,母亲终于开了口,“只是,黛,有几个问题可能会在结婚以后出现,你要考虑好。”母亲一一说毕,又道:“妈的意见就是这样,如果你实在愿意,妈不拦你。”母亲说完,询问地望向父亲,父亲点点头。我睿智的母亲啊,她已经猜到了这桩婚姻可能会遭遇的问题,却也深知,自己这个孤高羞涩的女儿不肯轻易去爱,而一旦爱了,就再难收回。是以,并没有做过多的阻拦。
半年的交往,有些问题已初露端倪。暑假里,我告诉母亲:“妈,我想跟他分手。”“下定决心了?”母亲看着我的眼,我不敢迎视母亲的目光,低下了头。“你要是心里不好过,就去沈阳你大姨家散散心。”我的泪,霎时喷涌而出。沉默了好一阵,母亲叹了一口气:“闺女呀,你就是双手抱个刺猬,拿也拿不起,放也放不下啊!”从那儿以后,母亲开始反过来劝我。我一条一条地说,母亲一条一条地驳,“他家离咱家那么远······”“这没啥,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打墙呢。”终于,在抛给死党一句话——嫁了他我或许会后一辈子悔,可若分手我现在就开始后悔——之后,我下定决心,嫁了!
却不曾想到,母亲的话果真在我婚后一一应验,而婚前最令我激赏的他的至孝竟也成了伤我的一把利剑。婆婆是老式女人,凡事以自己为核心,若有拂逆,便生事端,兼之心细事多;而我生性率真,又十分倔强,因此彼此竟是合不来。最令人烦恼的是婆婆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或吵闹或咒骂,而十有八九我竟不知道问题出自哪里。更可叹的是丈夫,眼看婆婆的吵闹公公拦阻不住,不但不予阻拦,竟连半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逼急了,一句:“你没来时也就这样”算是交待,留我一个人在那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吵吵闹闹间,心便失了归宿,每每回家向母亲哭诉。母亲听罢,长叹一声:“孩子,这也是你命里所招啊。当年你奶奶骂我一连骂好几天呢!把你那倔脾气改改,对你婆婆好点儿,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她就变过来了,有几个像你奶奶啊,妈二十几年都没把她那心焐热!”“我对她够好了!······”我黯然,婆婆实在与奶奶相去不远,而丈夫的至孝和大男子主义与父亲毫无二致,也就是说,摆在我面前的——是母亲的老路?“孩子,以后有啥委屈跟妈说,千万别憋在心里,记着啊!”母亲叮嘱。
而我,万万没想到,竟是我,间接断送了母亲的性命!2001年中考结束,我在家休假,惟一一次没有放了假就回娘家去住。三妹打电话给我:“二姐,回家来吧!”“嗯,等过两天,我把被拆洗一下。”“下午就来吧,妈想你和秋璇了。”“下午没车啊!”“来吧,我给你打车。”傻傻的我,没往别处想。婆婆在一旁发了话:“不是我说话口冷,是不是她姥姥生病了?”我大吃一惊,立时收拾动身。再见母亲,已是在医院里,母亲虚弱地靠在床边上,那一刹那,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三妹偷偷地告诉我:妈不知道为啥就昏迷了,时好时坏,都两天了,昏迷时还叫着你的名字,就是不让告诉你。以前是常常半夜从梦里惊醒,说你又出事了,又不让跟你说······
医生找到我们姐妹,说是要做进一步检查,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我不敢往下想。待检查结果一出,竟然是——肺癌!我不肯相信这个结论,和丈夫拿了片子到北京找了专家去看,结论是——肺癌中晚期!由于无法治疗,母亲回到了家里。我不肯放弃,和丈夫又跑了一趟北京,四千块钱,只买了一个月的药,而在我,已倾尽全部的财力。从来没把钱放在心上的我,此时,始知没钱人的无奈。母亲似乎对自己的病有所察觉,屡次询问,多少懂一点医学常识的我就一再地用言语搪塞,表面的镇静却终难掩心中撕裂般的痛!
知道母亲已是时日无多,姐姐和我便尽力买了吃的孝敬。我特地从北京买了烤鸭,从县城里买了最有名的熏鸡,最好的月饼······给母亲送去,却被三妹告知,所有这些东西母亲竟只吃了两个鸡爪子。见我心里不好过,姐姐在一旁开导:你呀,净瞎花钱,妈就爱吃那小香瓜儿,我哪回买来妈都吃不少。我终于开了窍,母亲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下一个周末,抱了一袋子小香瓜进门,却见母亲一个人在东屋,父亲他们都在西屋。原来,母亲病情转重,我怀里的香瓜洒了一地。
母亲真的病重了,吐的痰里有一半是血,她自己已经看见。看看再瞒不住了,两个姨母和母亲的侄子都赶了来,把病情向母亲和盘托出。一屋子人泣不成声,却见母亲微微地笑:“哭什么?把我唬了这么多日子,你们该高兴才是啊!”然后,一一安置自己的后事。身旁只剩了我时,母亲便长叹着说:“妈再不能陪你们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老四,可怜老四连家还没成呢!”那一刻,我却忽然长大,劝慰母亲:“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妈,您就甭操心了,自己的路终归得自己走。”母亲点头:“妈不在了,你们姐妹四个要互相照顾。”
母亲每天疼痛难忍 ,只有靠打杜冷丁维持,又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那一天清醒时便对我说:“黛,妈不打这针了,你姐她们俩还有你们俩,都陪妈好几天了,老打这针,妈老也不死,学校那儿你们回去交代不了啊!”我轻轻地对母亲说:“妈,打吧,这针是止疼的,不是延长寿命的。”母亲点点头,我回头,抹去了眼里的泪。
两天之后,母亲昏迷不醒。我们姐妹四个围坐在母亲身边,静静地——看着生命的迹象从母亲身上一点一点流走。母亲并无太大挣扎,临终只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便再没有了声息,双眼却睁着。姐姐嘴里说着:“妈,放心去吧,我们会互相照顾的,也会照顾好我爸的。”帮母亲阖上了眼。我起身,看了看时间——2002年5月25日零时十五分,二十九年前的这一天,我来到这个人世。再看天上,竟是一轮满月。停床时,坐在母亲身边,我不时撩开母亲身上的青单看母亲,淡金色的脸很是安详,似是沉沉睡去,或许随时都能醒来;再摸母亲的手,却没有一点儿温度,才恍悟,母亲——再也不会醒来!
母亲下葬那天,奶奶挣脱众人的阻拦要到母亲的灵前哭祭。母亲的过世,终于使奶奶认可了这个儿媳,却——为时已晚。扶灵走在街上,村人皆感叹唏嘘不已:一个好人那,把一个好人没了!到了墓地,看那一锨一锨黄土轻轻地将母亲掩埋,我静静地跪在那里,却再无泪。心知,从此——阴阳两重天!
几年来,每每梦里与母亲重逢,母亲微微笑着,坐在我的对面,是那般真切,却又那么遥远,那样可望而不可及。待午夜梦回,常常泪湿衾枕······
母亲,恨女儿生不是男儿身,不得亲自到您的墓前祭奠。一纸薄笺,两行清泪,诉不尽女儿对您无边的思念。母亲,您——还好吗?让女儿再叫您一声妈妈,妈妈,如若有来生,黛还要做您的女儿,做不再让您操心的女儿,您可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