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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多雨。就连那些平日巴望着下雨，好借口躺在炕上大睡的懒汉们也都嘟嘟囔囔，抱怨老天像是烂了个窟窿。
我那时特别怕下雨，倒不是因为到处泥泥湿湿的没有地方可以疯玩，而是发愁从家里到学校的那段路程。下雨的时候，个别有伞的同学撑着伞，没有伞的同学也多数穿着大人们的雨衣，不管难看好看，总算淋不上雨。我家里是既没有雨伞也没有雨衣，雨小的时候头上扣一顶草帽，或是取一个塑编的化肥袋子，折进袋底的一角，往头上一顶，而袋身则遮住后背；要是雨大了呢，不但头顶戴了草帽，身上还得裹一片大的塑料布，风一吹胀胀鼓鼓的。有人曾打趣我这身打扮不像个学生，倒是很像雨地里看秋的老汉奔楼儿爷。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希望能有一把伞。我把自己的这一愿望说给父母，并举例说谁谁谁都买了伞，而惟独我还戴着草帽，裹着塑料布。父母听了我的话要么说等些时日再说，要么说吃饭穿衣趁家当，只要淋不着，是没有必要攀比的。起先我还能勉强接受，但后来有一次我的态度就强硬了起来。
那是一天吃过午饭后，我刚要出门上学，天又哗哗地下起了大雨。母亲给我戴好了草帽，可就是找不到原先披的那块塑料布。眼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我的心里却暗自高兴，窃想，没有了塑料布，这下总该买伞了吧。母亲左右寻找塑料布不见，情急之中发现了柜盖上铺着的一块印花塑料盖布，她稍犹豫了一下就一把扯下来抖了抖，展开往我的背上披，又抓住两个角往我的胸前一系，说这下好了，赶快上学。她还要我记着不要把盖布弄丢了。我嘟嘟囔囔地，却又找不出别的理由，只好就这样去了学校。
一进教室，正在玩耍的同学们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我，尔后就爆出一阵哄笑。我开始还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笑我身上披的那块印着大红花的塑料布。当时有人问我是不是把家里的床单披来了，还有人问我是不是想扮《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五平则笑嘻嘻地从我身上取下塑料布往自己的背上一披，然后左旋右转，并辅以滑稽的动作，惹得教室里笑成一片。我气得满脸通红，整整一个下午谁都没有答理。
第二天早上天仍下着雨，看着我吃完饭背好书包，母亲又拿出那块塑料布往我身上披。我身子一扭，先前所受的那些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理由，说什么也不披那块塑料布了。母亲先是默默地叹气，继而又耐心地劝导，答应稍过几日一定让父亲给我买把伞。我死活不听，重重摔下一句：“你们就会拿空话骗人。”然后气咻咻地跑进了雨中。一直沉默着的父亲急了，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就夺过母亲手中的塑料布追了出来。我不管不顾，后来干脆跑了起来。父亲也加快了脚步，一直追到村外。他摔了一跤，浑身泥水地终于抓住了我。“把塑料布披上。”父亲有些生气地说。我不说话，也不动手，父亲大口地喘着气，愤怒地举起了巴掌，但却没有落下来，而是慢慢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
以后的几天，父亲不在家里。问母亲，母亲说娃娃家的，操那份心干啥。后来有一天放学刚一进门，就见父亲喜滋滋地，说快来看，给你把伞买回来了。接过那把黑布伞左看右看，我的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
又过了几日，村里开批斗会，我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也站在挨斗的行列里。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给我买这把伞，父亲偷偷跑到城里利用自己的瓦工手艺干了几天的私活，不想却被人告到了队里……
那把伞我一直用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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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7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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