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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修:低处起笔,细处着眼,疼处下手【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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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5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天津
低处起笔,细处着眼,疼处下手

——在“第三届中国罗江诗歌节农村题材诗歌研讨会上的发言

文/张凡修

来源:故乡鸦鸿桥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我仰慕多年的诗人朋友们:
大家好。感谢主办方给了我一个52岁种地老农民参加如此高规格盛会的机会。面对这么多著名诗人,大学教授,各大专业诗刊的主编和编辑,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即来之,则安之。”毛主席在延安说给关向应的这句话,正应了我此时的心境:爱咋滴就咋滴吧?既然来了,让我发言我就发言。
我叫张凡修。河北唐山凤凰文学沙龙成员和《凤凰》文学半年刊编委。借这个机会,我代表荣获了第三届全国最佳报刊诗歌编辑奖的唐山《凤凰》文学半年刊张非、东篱两位主编向大家问好。我1958年6月生于河北省唐山市玉田县鸦鸿桥镇河东村,1975年高中毕业一直在家乡务农,以种地,打工,做些小生意为生。只上过九年学:七十年代“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我赶上了实行五二二学制,也算高中毕业。学诗时没读过任何诗歌理论,全凭一个“悟”瞎写,用我们唐山的土话说叫做“自缵儿”。
首先引用著名军旅诗人马萧萧,前几天在接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采访时曾说过的话作为我今天发言的开头:“诗人要加深自己对大地对土地的感情。一个诗人,对土地一定要有感恩之情……诗这个字,左边是言字旁,右边的上下拆开,就是一个土字和寸字,就是说,诗要言寸土;或者说,诗是土之寸言;甚至可以说,诗到土为止”。

那么,农民诗人每天面朝黄土,写自己熟悉的题材该如何操作呢?我有七条诗歌观点,不妨博大家一笑:

(一)寻觅,捕捉不易人察觉的细节,易人忽略的场景,易人不屑的土话;
(二)呈现时嘎然收拢,平叙时突起波澜,收尾时悄悄落地;
(三)越激昂越冷静,越高潮越降温,越有钱(素材)越节俭(克制);
(四)复杂简单化,繁琐清晰化,迷团拆解化,大词口语化,枝杈主干化;
(五)起切迅速,景情过渡,恢宏吞吐,内蕴入骨;
(六)贴近内心远离玄忽套,贴近真实远离不着掉,贴近生命远离圈子闹;
(七)引领,不说教;低吟,不高蹈;深入,不虚飘。

我曾戏言我的诗观是“狗肉”,因为狗肉上不了席面。
说白喽,写诗就是种地。我还有七条更“狗肉”的“歪理邪说”:

(一)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二)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手中有好粮,心里更不慌;
(三)种地多施粪,等于不瞎混;
(四)打下粮食总会有人买的。这家不买还可以卖给下一家。自个相信自个的粮食:粒大,饱满,诚实;
(五)你糊弄庄稼一季,庄稼糊弄你一年;
(六)一块地尽量多种植几种作物:旱年头得谷子;涝年头收高梁;不旱不涝遍野产玉米;
(七)学会全部农活:扶耠子撒粪,薅苗耪草;既能驾驶拖拉机,也会赶毛驴儿。
我所说的“粪”“农活儿”“作物”其实都是指的手艺,诗歌,也是一门手艺。诗人也是庄稼人,农活也应是“多面手”。
我今天所要阐述的观点无非三条:低处起笔,细处着眼,疼处下手。

(一)低处起笔

农村题材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经验,其实更多是我们的经历、体验、情感的集中释放。它有着心历过程中的沉思顿悟。既是艺术经验,又是对经验的重新体验。
2007年8月,因协助我妹夫在辽宁省建平县投资兴建的企业,我从河北省唐山的老家来到建平县西北的一个山沟里。虽然我出生在农村,一直在家乡务农,从没离开过农村半步。但我的家乡唐山鸦鸿桥镇是全国出名的经济发达地区兼河北省第三大商品批发集散地。真真正正了解农村,还是在这辽西的山沟里。
这里遍地丘陵,山地贫瘠,十年九旱,风沙满天,农民生活不算富裕,比我想象的要穷困得多。首先给我最深的印象:风,沟,驴。当地人说:“一年只刮两次风,每次就刮六个月”。我的住处四周全是矮山,山上的树木二十年才长到胳膊粗,挡不住风沙。我与当地人一起生活在尘土里。
辽西的沟不深,也不大,就是多,多得如漫山遍野的驴耳朵:“驴耳朵常年贴近天空/而云晴朗,闪电在午睡/旱天雷劫持桃花杏花梨花/偷渡另一世界/都半路坠机。”山矮,水薄,沟浅。这里的孩子们过早地熟悉了沟沟岭岭,就像熟悉母亲的胸脯一般:“从一年级开始先学会跳沟爬沟/他们有着蹭光一块驴皮的天真/却一天天忽略/听觉的干涸。”
因为亲切,所以发现,因为热爱,所以捕捉。“转眼一场大雪而至/母亲却一遍遍往外撵我们:/天底下啥都能藏/就是不能藏孩子”,我有一首《母亲的冬藏》,从藏萝卜、藏白菜最低处的农活入手,将母亲对天下儿子的珍爱与期盼尽量写得亲切而自然。人的一生积淀了那么的岁月和记忆,人走了,只有物才得以引出相思,待到来日回忆时,那一块土下的萝卜,一撮雪中的白菜,哪一片母亲抚摸过的生灵和物品不让人睹物思人?所以“我为拥有母亲的星空而自豪”、“陪母亲辨认,那花,那刺,那藤,那蔓,那果实”《我有一片星空》、“面对一株坚挺的高粱/无人原谅我的瘫软”《我有一滴水》,大到一片星空,小到一滴水,辽西的母亲们,祖国的母亲们用自己种下的秸杆撑起了儿女们的四梁八柱,这种低姿势持续引领着我:“这么多年,我曾为一把镰刀的丢失痛心懊悔/弓下身子从草根入手/习惯于卑谦,习惯于低头,习惯于/所有写过的诗歌,都在最后一行/匍匐”《匍匐》,猫着腰走路,近似于爬行的姿势犹如是一只羊,在低头觅草。
我所在的村庄离内蒙古宁城县只有二十公里。一条发源于河北省的老哈河成了连接辽蒙的秤杆。我已经溶合在辽西这片热土,仿佛辽西是我的辽西。
那么多为人忽略的,那迟缓的,那喑哑的蹄声,如果没有将它写下,我将终生后悔。我把自己置身于辽西丘陵地带的比任何一块小山坡、任何一处小河流、任何一棵小植物还要细弱的位置,而河与岸、山与林恰恰将我的诗歌托了起来。在特定的物象描写中,融入自身半幻半真实的情感和想象,让诗的质地从凹处拔地而起。
著名诗歌评论家张德明教授曾这样评介我的作品:“在特定的地域时空中,诗人有着对事物的敏锐感知,能够捕捉平凡事物内在的诗意。在看似平面的物象书写中,主体情思隐约显现,思想的契入更丰富了诗的质感。诗人运用独特的视角、陌生化的手法,深入熟悉的事物和情感,都给诗歌增添了别样的余味。诗中主体情思的控制、把握也较为熟练将辽西的物象人事较好得融入诗中,对叙事和抒情的把握较为深厚,且能用纯熟语言与独特的视角书写出整片辽西土地上的诗意。”


(二)细处着眼

湖南诗人边离在一篇评论我诗歌的文章中写到:“细节描写是非常重要的诗歌要素。一首细节生动的诗让我们不单看到画面似的形象,我们从中体会到情感的具体发生。典型的细节可以渲染时代气氛、地方特色、暗示影射。张凡修善于观察生活,从中提炼出真实、生动的细节,加以细腻描绘。因此他的诗歌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通过它折射出广阔的生活画面,表现深刻的社会主题和感情。一旦感情融于细节,这种感情就会特别动人。因为细节是表现事物各种感性特征的具体而细小的材料,是感情的催化剂。读者感情的潮水就会涌动起来。也正是这些细节描写,使张凡修成为不可比拟与复制。这就应了一句话:细节成就独特。”
在广袤的大地上,太多的人,一生的依托有限,他们的要求不多。“一小滴露水养活的早晨/ 一小片阳光养活的中午/ 一小粒萤火养活的夜晚/ 一穗玉米用残缺养活了一条虫子的一生/ 依托。多么肥沃”,放慢速度,再慢一些,再轻一些。与其说是一穗玉米用残缺养活了一条虫子的一生依托,倒不如说是一条虫子牺牲自己的“啃噬”来换得高粱与玉米等庄稼对于我们的“获得”。同样是玉米这个意象,在《这些玉米》中,“这些玉米爬上了房顶/是母亲装,父亲举,我抻着绳子拽/这些玉米,就可以叫粮食了。”“这些玉米拱翻了土坷垃/伸胳膊蹬腿地蹿,开始叫秧苗的这些玉米/费父亲的神,操母亲的心/打垄怕密了,耪草怕伤了,追肥怕少了/晴天怕蔫了,下雨怕涝了,刮风怕折了”。我用整体铺陈的方式再现了这片土地上的耕种与收获,辽西父老这种“勤”的性格加深了对土地的关切:低处、细节、疼痛让我们泪眶朦胧:“根,扎在了辽西,就无法挪动半步”。
母亲都有着博大的胸怀。虽然我隐隐约约感触到了山村的某种痛楚,这里的生存状况让人的内心也不免一阵抽搐。但母亲的细腻情操无时无刻地在渗透着辽西大地。朝阳市周围是辽宁省棉花主产区,棉花的温暖让我们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棉花的话,只说给母亲,一个人听/哑了一个夏天的青桃,母亲教它们开口/弯着腰,一句句打捞,晾在枝杈上”。但不是每一朵棉桃都会开口说话的,总有一些小的,瘪的,僵巴的棉桃留在枝杈。母亲会一个个把它们揪下来,摊开,晾在院子里。天气马上转凉,这时候的母亲“腾出离灶台最近的半面/把蔫棉桃请上了火炕,天天拨弄来拨弄去/母亲知道,先天不足,要补上后天的温暖/只要火候到了,一大群孩子,就会喊娘。”
辽西农民的命运,成为我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得以感知生命隐痛的最脆弱的具象与物象,也是我的诗歌所触摸的必不可少的神经末梢。
我住处的后面,是一片方圆大约二点五公里的开阔地。生长着五种植物:玉米,谷子,黍子,黏高梁,向日葵。这个地方一年一熟,只有一茬庄稼,农民就指望着盼个好收成,养家糊口。我每天推开窗户,也像这里的大多父亲一样,看天气,盼下雨。看玉米的缨子在风中摇晃;看黍子的头发飘散开来,又如何聚拢;看谷穗向内生长的长辫子,扎紧,弯曲;看黏高梁举着拳头,瞟着玉米棒子的高度……
辽西就像一棵生长在冀辽蒙三省交界处的向日葵:“大半个身子转遍三省。腰不疼,脖子不酸/我知道它在探究源头/窄小的地埂/家门一直敞开着/阳光已扎了根”。


(三)疼处下手

2009年8月。辽西。朝阳。从朝阳市北行,马路两侧的大片玉米已经干枯。正是吐穗扬花时节,可是三十多天没下雨,玉米已经死亡,绝收。一片焦黄干裂的土地上,我惊奇地看见几棵稗草正旺盛地倔强着。于是我写下:“在干旱的日子里一棵稗草有着充足的水分/父亲的田里总要余留一些”。这几棵稗草多像我辽西大地上的父亲啊?天,马上就黑了下来,“稗草匍匐在垄沟的凹处/挤几只蝈蝈的胆汁救急/趁着夜色,又去/寻找露水”。
这是一束远去的无言。仅仅一步,就让我看到了辽西父性的本色。一条路的话语,或许在鞘上谈论深入。辽西大地上的父亲,就是这样辛劳,勤恳,忍辱负重,默默无言。
我常把写诗比作“挠痒痒”:同样一把“老头儿乐”,有人用力过猛,可能会挠出血来,反而解不了痒;有人不会用劲儿,忽轻忽重,痒没解,且越挠越痒。写诗其实也是一门挠痒痒的手艺。是在挠出血来长疤,长疤后流脓,流脓后淌血之反反复复中练出来的:恰到好处的手劲儿,分寸拿捏准确;小处起手,大处着眼;低处细腻,高处辽阔;窄处入笔,宽处荡漾……痒解了,唯一留下的一丝疼痛,是诗歌中的句子暗长出一根荆条,被另一双叫不出名字的手,又重重地抽了一下。因为,诗人的“老头儿乐”总是挠在底层的皮肉上,挠在家乡,故土,亲人的腋窝。
农村题材诗歌也有着触及的隐匿性。诗歌在触动人的内心之前必先触动自己,而要做到这一点,诗人则必须拿出自己的“武器”,即自己所熟悉的语言,尽管有时有人也将包括方言在内的俗语入诗说三道四,但无疑,诗歌必须先走出这一步棋。语言修辞在成为诗歌创作的同时,必须有自己的情感丰满而多情地融入,一个人可以用语言骗倒自己,用语言骗倒语言,但无法骗倒情感。诗歌可以泛指,但不能空洞。
最后引用一段著名青年诗歌评论家霍俊明关于我诗歌的文字,结束我今天的发言:“张凡修的诗歌写作停滞了18年,这多少让人费解。当人到中年,况且没有诗歌的日子已经稀松平常,为什么久违的诗歌又重新受到诗人的垂青?我想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恐怕还在于诗歌在他青少年时代播下的种子尽管刚刚开花便被封冻,但是时间的春风最终带来了沉睡之后的再次成长甚至收获。这种“停滞――归来”的诗歌写作现象无疑成了后工业时代最为意味深长的一个寓言化的象征。张凡修的诗歌写作让我体味到了“母语”的活力和能量,而我提到的这种“母语”显然不是一般层面上的现代汉语,而是河北方言。这种程度不同的诗歌“方言”更为有效也更为持久地彰显出了词语的繁殖力量和经过过滤的原生态的地域特征,“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眼瞅着/地里的小玉米,蔫巴了身子/一个活在农谚里的人,开始/烦躁农谚。烦躁一场雨的远,如同/与蒙族汉子私奔的三女儿/三年,都没进家门”《一场雨的远》。张凡修的诗歌把我带回生于斯长于斯的冀东大地,他更像是隔壁的大叔嘴里叼着汗烟唠着家常,手里拿着粗糙的本子在乡间地头一年四季观察、记录、分析农事的本色诗人。在他的诗歌中,作物、动物、农具都具有了久违的原生的又被工业和城市文明的巨大阴影所遮蔽的生命感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的沧桑、沉重,“再秕的谷,也终究伏在土地上/就像他的媳妇,日头一杆子高/就会挎着褪皮柳条编成的篮子/蒙一块白地蓝花的毛巾/午饭准时送到地里。/一小瓶高梁烧,王三亮破例没有入口/他揪下一棵谷穗插进瓶子里/看秕谷,缓缓地膨胀”《一穗谷的秕》。”

从低处起笔,从细处着眼,从疼处下手。我想我的文字所能完成的全部使命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的发言完毕,再次感谢大家。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天津
说得多好啊!
“低处起笔,细处着眼,疼处下手。”实在!精到!
发表于 2010-3-16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很实在的发言,顶一个。
发表于 2010-3-16 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顶老乡
发表于 2010-3-16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用凡修诗人的诗套写一首,以飨读者——"这么多年,我曾为一本书的丢失痛心懊悔/沉下心来从追忆开始/习惯于思念,习惯于幻想,习惯于/所有写过的诗歌,都是那书里的每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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