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身上打铁实在难受才去洗澡,那时两三毛钱就可以洗个澡。 第一次和父亲去澡堂,父亲在前梁驮着二弟,我一下下地往后座上蹦,直到临近澡堂门口才跳上去,一路走来我很累。 记忆中澡堂离我家不太远,弹簧门吱吱呀呀,里面挂着厚棉帘子。到里面脱得光溜溜的往里走,身上黑亮黑亮,有人捂着嘴笑我,我很不好意思。澡堂里面有大铺,木质,上面躺着老头,铺上的小桌摆着茶壶,水免费,如果想吃点心,可以向跑堂的买。澡池的水很热,我下不去,过道上有洗手盆,父亲按着我的头给我洗。澡堂里雾气腾腾,雾气中看不清人。洗完澡,穿衣服是很费劲的事,秋裤黏在腿上,需要父亲拎着我的裤腰往上提,再把裤腿往下拉,才会穿着舒服。 离澡堂不远路东有一间书报亭,铁皮的。 再后来,父亲带我们去单位的锅炉房洗澡,锅炉房很高很大,澡池子很小。锅炉房炉排不紧不慢的滚动,下面停着小推车。小澡堂房顶上点着一盏白织灯,我用塑料水枪射它,不几下,灯泡砰地一声碎了,玻璃碴落在池边,我把水枪藏起来,不出声。有一个穿工作服的人进小澡堂,神情严肃,问我和二弟还有父亲的名字,说这里不让家属洗澡要罚钱,不一会儿他又回来说,洗完再去值班室,我跟二弟很害怕。 洗完澡,父亲在锅炉房值班室等我们,那个找茬的人也在,他跟父亲呵呵笑着聊天。 长大了些,和同学去矿更衣室洗澡,同学用他父亲的毛巾和肥皂,我从不带。更衣室里上井的工人蹲在更衣箱边一口一口地嘬旱烟棒,黑不溜秋的脸,脖子以下是白的,牙齿也是白的。澡堂有两个硫磺池,水微黄。边上一拉溜方池子,有的刚换上新水,蒸汽管在池底嘣嘣的响,水一点点变热,有的像一锅浆汤,上面漂着黑沫。几个人把衣服堆在干净的地方扑通扑通跳进池子,憋住气比比谁时间长,有时一下扎进水里,有时在池子边跑。一次,不知道是谁把一池新放好的水放得一干二净,看更衣室的把我逮到,让我指证,我确实不知道是谁,跟他说,我爸不知道我来洗澡,放了我吧。那人放了我,我赶紧穿上衣服,回了家。 去父母单位澡堂洗澡,从工厂门口往里几百米就到。母亲的工厂属于半兵工,星期日下午两点我要带着母亲的工作证在厂门口等,门卫关着大门,只打开小角门,一个个的看工作证,才放行。每次如此,像老电影里的过鬼子城门。 和二弟一起去大街浴池洗澡是我上初中以后的事情,浴池在赵矿医院铁道桥东边。 用布包裹着毛巾和肥皂,花些时间走到澡堂,门口有售票的,他给你拿拖鞋,锁。刚开始,总找和锁相对应的箱子号,可是很少对上号。跟售票的问,他一脸不屑:找个箱子锁上就行,哪那么多讲究。从此我也改变了自己的天真想法,随波逐流的随便锁。洗完澡,擦不干头发,如果是冬天,出门不久头发和水冻成一绺绺,用手捻开头发,水顺着脸流下来,等到了家,头发也干了。 丢过一次钥匙,在澡池摸了半天没找到。后来的结果,看澡堂的用备用钥匙帮我打开箱子,没管我要丢钥匙的钱。想想,那时的人都很好,不像现在这么势利,不像现在这么无情。 小时候天真地认为,不用肥皂只要在水里泡得久了就干净,回家后才发现,身上除了水渍,还有没洗掉的皴。 上技校,技校的澡堂也在锅炉房里面。锅炉房门里有一根水管通到井里,水泵往上抽水,嗡嗡响。那天下午大雨加冰雹,我冒着大雨跑到澡堂,洗完以后回宿舍鞋都湿透了,室友把他奶奶做的布鞋给我穿,那双鞋底大脚趾位置有洞,可我穿上依旧感觉脚上温暖。 上班以后懂得了母亲的那句话——小时候总跟母亲辩嘴,你们为啥晚上不洗脚呢,母亲都是说,我们一天洗一个澡,回家不用洗脚。 一天一个澡,回家时不用洗脚。 上早班,看见退休的老工人起早去矿上洗澡,他们躺在池子里,眯上眼,衣服放在大椅子上。每天都是这些人,连放衣服的位置几乎都不变,我猜不出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每天都来澡堂。如果哪天有谁没来,也许从此不再来了。 一些小孩子在单位澡堂里洗澡,他们跳来跳去,觉得他们有些烦。 我在澡堂跳来跳去的时候,一定也很招人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