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爱人的姥爷没儿子,跟闺女住在一起。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过年时扭会的队伍里,一群穿红戴绿的男女扭得正欢,吹喇叭的鼓着腮帮子小曲吹得热火朝天,敲鼓的只穿着夹袄,鼓槌雨点子般落下,而敲鼓的,竟然是位八十来岁的老人。老人又高又瘦,一边敲,嘴里还一边跟着唱。后来我知道,这就是爱人的姥爷。 姥爷是退伍军人,打过日本。他最佩服的人是毛泽东,最恨的是日本鬼子。他说,日本鬼子可坏了,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看,杀咱老百姓比碾死个臭虫还容易,日本子没事就大街上晃,有时走着走着,看见哪个女的有点姿色,几个人上去拽一边就给糟蹋了。要是高兴,完事拉到,不高兴就拿刺刀挑了。有一次想找八路军,把全村老百姓赶到一个大庙,边上驾着机关枪,门口有鬼子拿刺刀看着。大雪天,让男女老少,全部光着上身坐在雪上。还往他们裤子里灌雪。不管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说不出来就杀。一个日本头子抓住姥爷脖领子让他出来,呜哩哇啦一通,翻译告诉他:跪下,不说直接杀了。姥爷一句话不说,跪那等死。鬼子把他袄领子掖进去,在刀上蘸了凉水(不让刀沾上血),抬起刀刚要下去,忽然从庙里跑出个小鬼子,说了几句话,鬼子听后收起刀,急急忙忙就走了。姥爷这才捡了一条命。 然后姥爷就参加了八路军,跟着共产党打鬼子。姥爷说跟着毛主席就打胜仗,就有吃的,有穿的,能出气,杀鬼子。有了他,中国人才抬头挺胸走路,才有现在的好日子。在他的领导下,才在朝鲜战争中把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赶回三八线,美国不得不坐下来谈判。那时中国积贫积弱,武器落后,居然战胜了世界头号强国。 他最爱吃的就是粥和白薯,鸡鸭鱼肉从来不吃。因为赶上过挨饿,所以,他从不挑食,而且每一粒粮食都不糟蹋,掉在地下都要捡起来吃了。后来我们说不卫生,他就改为捡着喂鸡了。看见我们浪费粮食,或者不爱吃粗粮,总是反复说,就是没挨过饿,58年到60年,苏联翻了脸,撤走专家,让还债。人饿得把能吃的都吃了,棒子皮、榆钱、柳树伢都不放过。玉米皮用石灰水泡过,让那层筋和皮子分离,然后做淀粉吃。高粱秆压碎了吃。那时,大闺女嫁人要啥条件呀,能管她饭就不错了。姥爷当过队长,为了让老百姓能活着,他铡麦子时故意往外头铡,里面可以多剩下些麦穗,好多人得以充饥。 姥爷很勤快,割麦子、收玉米、刨白薯、种地,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后来干不了重活就干力所能及的,没活计了就每天到山上放牛,反正是一刻不闲着。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去地里割麦子,我一看那六亩麦子就皱起了眉头,姥爷却告诉我:“眼愁手不愁。”然后猫下腰就干起来。 姥爷身体一直很好,极少生病。夏天扇蒲扇,冬天就靠一个棉大衣和狗皮褥子,他的屋从来不让生炉子。每当我们喊着冷往炉子边靠时,他就提醒我们,多活动身子就暖和了。 转眼姥爷70多岁了,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皮肤越来越粗糙,身体也大不如前。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个跟头,家里人再也不让他去放牛了。 他每月有八十块钱的补助金,都小心地留着,丈母娘本想让他治病或者将来预备后事用。姥爷却坚持用它买电视,因为小姨子一个劲闹要把黑白电视换彩电。于是,他不由分说,自己找人带着花1700多块钱买了个彩电回来。他说,自己死了不用发丧,那没用,直接埋了算了。 他病了,每天躺在炕上,没事了就唱革命歌曲,还经常给我们讲他打仗的事。 后来,他说话含糊不清,一阵清楚,一阵糊涂,最后无疾而终,一句话没留下,享年83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