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花”,是班组陈姐的江湖诨号,说江湖有点不着边际,性质也往黑社会那边靠。定位在工厂的诨号吧,出了工厂大门一打听,不老少的人都知道。去早市,三小区的小市场一溜达,卖小菜的,炸油条的,批发果品的,处理卫生纸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被采访者会告诉你:“一枝花”啊,知道,知道!
我刚分到班组的时候,工友们正加工火车硬卧车箱的上下铺用的圆管梯子。下料的下料,焊接的焊接,锉的锉,砂纸打磨的打磨。班长老章带着我,逐一介绍。这位是张师傅,这位是李师傅。。。绕过平台,转到一位瘦高挑的女工跟前。她面前的台钳上夹紧一个梯子,正低头抡大板锉锉削焊接的接口处。板锉的前推后拉,身子前后摆动,裤带上别着的两大串钥匙也跟着剧烈摆动,时不时“哗啦啦”清脆几声。后脑勺扎着两条马尾辫,每条辫子绑着一堆不知道是玻璃的还是塑料的小球球。她停下来,老章介绍:“这位就是厂里‘一枝花’,别看快四十了,还跟十七八似的呢!”她“呸,不会说好话!” 陈姐就是“一枝花”。
我叫了她几天“陈姐”,看着别人叫她“一枝花”,“花儿”。随大拨,也改叫她“花姐”了。她也乐呵呵应承。
花姐的穿衣打扮不走寻常路。早起上班是一身红的吧,下午上班来一身绿的了。上午脑袋上插着一朵绿花呢,下午没准就卡上一个红发卡了。化的妆,尽量追求立体效果和轰动效应。脸抹得雪白,眼珠子描得漆黑,嘴唇涂得炫红,眼睫毛长得出弯。上班时间规定穿工作服,她顶多穿工作服上装,裤子是她的黑喇叭裤,脚上蹬着她的白高跟,跟儿高二三寸的镶着钻的白尖头皮鞋。一走“咔咔咔”,腰上的钥匙“哗啦啦”。总高度一米七多,一尺八的小腰,脸蛋子涂上色,花花绿绿一穿,麻花辫两甩。女人堆里一站,鹤立鸡群啊。 别的姐妹不爱听,后来我们不说“鹤立鸡群”了。
花姐车子骑得猛。下班的号一响,人群中杀出一骑女英雄,定是花姐。花姐骑姿潇洒。上身腰板挺直,纹丝不动。眼珠紧盯着正前方。两条细长腿绷直,俩脚内八字粘在脚蹬子上一样,夹着骑得飞快!外车间的几位汉子,扬言一定要和她比比赛。有一回,花姐把车子推到班组,让石师傅给修修车闸,说刹不住车了,好悬撞上大挂车。
有一天,花姐到班组,眼角眉梢憋不住的笑。她告诉大家,她生日老公给她买了不少的鲜花,还做好了饭菜等着她。她说,她对她老公也挺好的。天天晚上就把老公的该换的衣服放到床头,老公出差更是准备得齐整。
工厂有一段时间订单减少,一线车间人员轮流息工。开到手里的钱,说是“生活费”,其实根本不够生活费。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大家各想各的辙,多挣几个算几个,菜得买,饭得吃。宿舍里的一个哥们说,在酒吧里看见花姐当服务员了。我说,看差了吧。他说,错不了,几个人要啤酒。花姐端过来七八瓶,话不问,上来“嘭嘭嘭”全给启开了。。。
工厂复工没几个月,建国哥告诉我,花姐跟他打听离婚怎么办理着。我和花姐坐在班组的长条凳子上,花姐说,她和老公几年前就离过一次了。当年的她,脾气大。因为孩子,老公不给她开门,她就把木门踹烂了。孩子不听话,她扬手就打,老公抱着孩子一拦,她的嘴巴子抽到老公脸上。我好奇地问:“那他没反应?” “他瞪着眼好几分钟,啪地一声把家里的固定电话扔地上了。。。”
花姐又说,那年老公科室分到一个女大学生,老公经常辅导她。也该着出事,孩子发烧了。夜里老公八九点钟还没回来。花姐就到老公的科室找,没有。就打听着找到女大学生家。敲了好长时间才开,开门的是大学生,花姐一把把她拨拉一边,进门看到老公正坐在沙发上呢。 拽他,他也不起来。骂他,他也不做声。我说,你可能误会他了。花姐说,拽他,他都没起来,肯定连裤腰带都没系着!
那这次好好日子不过,闹哪门子离婚啊?我问她,她幽幽一句:“这回,赖我.”
离了婚的花姐装修房子,那几天总拿着计划单给大家安排活儿。谁谁给做个鞋架,谁谁给车几截不锈钢管子,谁谁给做把菜刀,铲子能做更好。大家笑说,花姐的活计是重中之重。花姐答谢,送给大伙,工作服啊,绝缘鞋啊,也硬塞给我两身孩子衣服。说,给侄女买的,别嫌不好。
几年以后,我去工厂办理买断。和班组工友道别,花姐风风火火地撞门进来。看见我,惊喜地笑。告诉我,她也正办退休呢。她进场最初是油漆工,干满十年提前退休。儿子上大学了,自个挺好的。我告诉花姐,以后骑车子别再追求速度了。
车间门口,花姐脸蛋依然“娇艳”,向我挥手:“小弟,再见!”
我挥手:“花姐,再见!” 再见花姐,不知何年何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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