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八十年代我的事吧,我刚被分配到这个小学校,校长就让我与陈老师“搭档”,共抓一个毕业班,并介绍说,陈老师虽然学历低些,但经验丰富,事业心强,是我们学校的元老,以后要与他好好配合。
校长的意思,我明了,我决不会因为自己是师范毕业的高材生而目空一切,但我有些犯愁,与这样一位老教师在一起,难免出现代沟。
我与陈老师打了几天交道,觉得他工作认真,就脾气大点,别的无可厚非,于是我的顾虑也消除了许多。可是有一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
陈老师要到校长那儿交什么款,不巧,缺了二分钱(注:那时候的二分钱估计相当现在的二块钱),这本来不算什么,如干脆告诉校长没有,或随意让哪位同事捏出一枚硬币补上,也就圆满告成。可是,陈老师愁叹道:哎呀——缺二分钱也不行呀,我这儿又没有。
他使劲摸了摸口兜,为难之情溢满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使人不能不同情倍至。奇怪的是,众老师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却都面面相觑、默默无语。这时,陈老师用异样的眼光看了我一下,我无暇多思,觉得助人摆脱窘境义不容辞,掏出二分硬币递给了他。
事后,听众老师议论才明白,原来陈老师一贯说话转弯抹角,绕来绕去,用老师们的话说就是“唱山音”。每说一件事,不是干脆利落直来直去,而是从遥远的地方缓缓地“唱”来,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常使人愣怔、错愕、百思不得其解。
人们谈起陈老师的这一“怪性”,破坏了我对他的印象,觉得那二分钱给得“冤枉”,心说再也不能被绕到圈子里啦。
可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天下午,我上语文课前,陈老师不胜叹惋道:哎呀——,时间真不够用啊。
本来嘛,毕业班的时间比别的年级就是紧张。
学生做一道应用题也够费劲的。陈老师又叹道。
这班的学生基础差,这是老师们公认的,我面临的任务就是在短时间内提高学生的语文水平,教学决不能拉在别人的后面,我的时间也不够用啊。
陈老师又看了我一眼:上节课抄的题,大部分学生还没做完。
是吗?不能把费了好大劲抄上的一黑板题擦掉的。于是我说:那就占一点语文时间吧。
啊,可以吗,我只占二十分钟。陈老师见我这么爽快,精神为之一振,快步走向教室。
我却后悔不迭了,本来,陈老师若直截了当要我让出一点时间,我也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这样倒好,被他绕进去了,就觉得有点冤。我暗自思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圈住,虽然从未承认自己吃过后悔药,但前车之鉴总该要的,毕竟自己是初出茅庐,容易被绕住。
我加了一百二十分小心。
那天闲在的时候,陈老师目光探过来问我:小伙子,有对象了吗?
我先是纳闷,而后立刻警觉起来。
没有呢。我答。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心里有了琳,而且我们一见倾心,我知道虽然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她的家庭情况,但她对我是真诚的。
陈老师一愣,又继续问:你想找一个什么职业的呢?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老师啦,两个人同行,有共同语言,生活肯定和和美美。
陈老师皱了下眉头:现在都讲经济,干个体的也不是不可以吧。
不瞒您说,我最讨厌抓钱的,看准钱的人拿感情不当回事。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竭力排除琳,因为琳虽然是卖成衣的小商贩,但她不是那种拿感情不当回事的人。
陈老师不再出声。我庆幸自己避开了圈子,没有顺着他的话,谁知陈老师唱的哪座山的山音,想把我圈到哪儿去。嗤,原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也这般容易。
第二天,我去老地方会琳,发现琳对我不理不睬的。我心惊,追根问底:到底怎么啦,我又没惹着你。
琳说,你去找一个当老师的吧,你们同行,有共同语言。
我愣了一下,急问:怎么这么想呢,谁想找一位同行啦?
琳说:还想不承认是吧,一点儿都不诚实。
我急得头上冒出了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听谁说的?
琳说:我爸亲耳听你说的!
你爸?你爸是谁?
我爸跟你教同一个班,陈老师!这回知道了吧!
我晕了,这个圈算绕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