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唱 影 戏 吴学俍 打从懂事儿起,我的耳朵里就灌满了皮影戏的事儿。什么角色分生、小儿(旦)、大儿(净)、髯儿(老生)、踩八角儿(丑)啦,什么把线儿(影人操纵)分上线儿、下线儿啦;什么影卷(剧本)、影窗、影揽头(影班业务联系人)啦······我都能倒背如流。还常常看到老少爷们儿掐着嗓子,躲在背人处偷偷哼唱皮影调儿,也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唱腔。可遗憾的是,长到十多岁,我还从未看过一场正经八本的皮影戏演出。听大人们说,过去邻村太子沟曾有个影班子,农闲时经常串庄演出,挺受庄稼人欢迎。可闹文革时影箱子被当成“四旧”砸了,领头的老万和张老二全挨了斗。打那儿就没人敢再操持了。乡村里的男女老少,一提起唱影全馋得眼蓝,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忍着、盼着······ 这时候已进入文革后期,我正在本村小学里上三年级,有一天,我惊喜地发现,南街有一伙同学竟偷偷摸摸地玩起了皮影戏,这真让我心动手痒。这伙人的头头儿叫大利,是我们班一个顶不爱念书的主儿。他不知从那儿弄来那么多皮影人,拉起一伙人,每天晚上聚在他家小胡同里唱影戏。星期天,我以上门帮他做作业为名仔细观察了那些影人。大利的影人全是驴皮刻的,还染着彩色油漆,鲜亮得很。美中不足都是古装人物,耍起来怪模怪样,让人看了不舒服。我请大利演示一下他们演过的戏目,他满在行地取出一个带胡子的人头,插在一个古装影人身上,又选了匹马,让老头骑在马上,手中的箭杆一牵一扯,老头便相应点头哈腰。大利手上把着线儿,嘴里开始叨咕:“老爷我骑在马上好不威风!哎呀!来屎了,下马,拉屎去——”逗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话:太土了,这也叫唱影? 回到家,我赶紧找来堂弟老铁,商量制作影人唱影戏的事。经过一番谋划,我俩决定用硬纸试制影人。我从家中翻出些硬纸片,在上面画好人物侧面头像。先画了几个八路军和鬼子、汉奸形象,然后用铅笔刀尖刻好面部装饰纹,最后用剪刀沿边缘逐个剪下,这些模样各异的影人头就做好了。接着,就是做影人身子。影人身子分躯干、上肢、下肢几部分,上肢又分成臂、肘、手三段,下肢也分大腿、小腿、脚三段。每段之间用粗线穿起固定,但可弯曲活动。脖子上设有纸套,用来插装人头。影人身子不必制作太多,因为同类人物可用调换人头的方法来重复使用。影人制作好了,又刻制了一些道具:房子、大树、桌椅、刀枪、地雷、柜子之类。老铁心灵手巧,干事一点就通,真是一把好手。我俩忙了一个下午就忙出了头绪。但我又涌出一个想法:得勒(编)本影卷,因为听大人们说,过去唱影的都按影卷唱。勒影卷当然是我的事儿,老铁又提出把二立拉来入伙,理由是怕两个人力量不足,我同意了。老铁走后,我就按老人们讲过的抗日战争时期活跃在家乡还乡河畔的抗日英雄朱宝臣的故事编了一个《河畔神兵》的小戏。剧情大概是:游击队长朱英带领队伍掏了汉奸特务队长王秃子的老窝,缴获了一柜子金银财宝。朱英让战友将金银财宝先行运走。然后,他和一个战友抬着空柜(内已装好地雷)慢慢撤离。王秃子带着十几个鬼子、汉奸追来,朱英和战友假装害怕,扔下柜子撤走。王秃子欣喜若狂,赶紧催促特务往回抬柜。两个特务上前一动手,“轰隆”一声,柜子里的地雷炸响,鬼子、汉奸被炸得死伤大半,乱作一团。这时,朱英带着游击队如神兵天降,将敌人一网打尽。勒影卷用去我一整宿的时间,写完停笔时鸡已叫了。我压抑着心头的 喜悦,暗自庆幸这期间无人打扰,真是天随人愿。 次日晚饭后,我们聚在老铁家的小西屋里排练。二立已经提前糊好了影窗。架好影窗,捻亮桅灯,将影人全部挂在窗边,我们三员大将开始分工:老铁把上线儿;二立是主唱手贴下线儿;我管锣鼓家伙兼踩八角儿。随后,我们开始排戏。可以想象我们当时的艰难劲儿。任嘛儿不懂,全靠穷琢磨。好在我们的规矩是:试着干!能走则走,不行重来。这样摸索演练几个晚上,剧情基本可以顺下来了。第三天晚上排练中,还出了点小事故。排到地雷爆炸时,我从家里偷来一小包制炮仗的土火药,本以为一点一炸效果准好。谁知道,当我取出一点火药放在铁板上点着,“呲”地一下,火花迸射。我正得意中,火星子却将那包土火药引着,“呼啦”一声,一团火球腾起,小屋里立刻硝烟弥漫。影窗边缘的软纸也被燃着,还好老铁手快,上前一把抓灭,才免了场火灾。一场虚惊,闹得我们好不后怕。大家决定,干脆不用火药了。地雷爆炸场景,改为用粗苇管猛吹装在酒盅里的泡土面儿,狼烟暴起加口技,效果也凑合。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在家门口河边的大柳树下搞了一场试演,吸引了附近住的一些大人孩子。小孩子们拍手称快,大人们却议论纷纷,不是说影人不像,就是嫌唱的没味儿。老铁的奶奶还提出:“没有唱小儿的,不成戏!”弄的我们挺泄气,很有点儿费力不讨好的感觉。回来后,我把影卷做了修改,加上了汉奸王秃子的小老婆“十里香”的角色,还给她安排了一段唱。老铁他俩将影人儿、道具也做了相应调整。我们以为:这回该大功告成了。 正式演出的结果更是出人意料。演出当中,西头儿“特务队儿”的坏小子们闻风赶来捣乱,他们以“抵制封资修黑货”为名,可着劲儿地起哄。还用学校“红小兵纠察队”的名义,勒令我们停演。我们不理睬,他们就往后台扔泡土,还用尖刀子捅烂了影窗。气得我们跳出来跟他们讲理,但他们人多势众,又手握凶器,我们仨人根本惹不起。吵了一阵,我们只好忍气吞声,收拾家伙散场。让人难受的是,我们苦心巴意经营的影戏,一开台就被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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