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河边
吴学俍
还乡河,像一条弯曲的绿色长臂,环抱着我的家乡。盛夏中午,明镜般的河面上便常常映出一个幼小单薄的少年身影:急匆匆地顺着青纱帐旁的羊肠小道从白屯镇方向归来,脸上漾着发自内心的喜气,手里紧紧握着一本“小人书”。 这少年就是7岁的我。那时候正是文革后期,家里穷得连吃饱饭都费劲,可我却迷上了那一本本有图有字的“小人书”。看着有的小伙伴手里有书眼儿热,让大人给买又老也不能如愿,我就从家里翻点破铜烂铁,或到街上捡些废旧塑料,用小筐跨到村南5里外的白屯镇上废品站去卖。每次都卖个一毛两毛的,拿了钱,立马跑到供销社的书柜前,挑上一、两本心爱的小人书。然后,十分得意地捧回家请人教我读。这样,手中总算也有书看了。 那天,买书回来,我意外地发现河南岸的老坟地里长着一种叫“牛妈妈根儿”的野菜——这不正是废品站里收购的那种叫“生地”的中草药吗?我象发现“新大陆”一般,赶紧找到西院儿的学民堂弟,带上小镐、小筐向老坟地进发。正是三伏天大晌午,天热得火烧滚烫。我俩的脸晒得紫红,汗水把背心、裤衩紧绷在身上。但我们象探山挖宝似的,既神秘,又兴奋。遍地荒坟,野草萋萋,可我们一点也不在乎。生龙活虎干到傍黑儿,挖了满满一小筐生地。我俩先跳进还乡河里洗了个痛快,又一鼓作气跑到白屯镇卖药。好家伙!一下竟卖了六毛多钱,我们那个喜出望外呀!毫不迟疑全部出手,一次买下五本小人书。其中有《地道战》、《小马倌》、《半夜鸡叫》、《列宁在十月》……全是让人盼得眼蓝的好书。我俩唱着、跳着跑回来,先将书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再悄悄拿出来读。那阵子,我们真比过年吃肉还牛。 钻窟窿造洞弄几个小钱儿,买的书毕竟有限,我就想方设法跟别人换书看。一天,我听说前街的二明手里有一本文革前出版的《小兵张嘎》,特别棒,就找他想借着看看。他说必须得拿两本换一本看,还得傍晚时在河边等他交换。因为家里有活儿,出来晚了点,等我赶到河边,二明已跟别人去白屯镇上看电影了。急得我真象怀揣小兔子,四爪挠心。难受得要命,一咬牙,决定独自去白屯镇找二明,非把书换过来不可,天已黑了,从村里到白屯镇上有5里多路,还得经过三片坟圈子。南边的坟圈子里枪毙过一个“反革命”,闹冤鬼传得邪乎。但为了早点看上书,我已顾不上那么多了。摸着黑儿,沿着河沿儿向南走。河水清亮亮的,令我不禁想起母亲那审视的目光。等过坟圈子时,我提心吊胆地闭上眼,边加快脚步,边使劲用手磨擦头发(有位大妈告诉过我,说小伙子火力旺,一摩擦头发火星乱迸,什么鬼怪看见也得远远躲开)。好容易摸到白屯镇戏台子前小广场,电影已散场。找了半天二明也未找到,垂头丧气往回挪,两只脚乏得连步都懒得迈了。还好路上有看电影的同村人,回去不用再害怕。等回到家,已是11点多钟,父母早都急坏了。听我讲完情由,好久都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长声叹气...... 如今,我在远离家乡百里之外的凤凰城里干律师。执业之余,更深人静中,那潺湲清亮的还乡河水还不时从我梦中流过:河面上,仍映着那幼小单薄的执着身影...... ( 本文最初发表于《唐山晚报》2005年7月11日文学副刊,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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