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是我太爷爷他们老哥五个,在村子最北边围起的一处大院落,正房厢房几十间,老哥五个的后代,密匝匝在老院子里成长,到了我们这一辈,伸手一抓就是一个,孩子密集,乐趣多多,出门一嚎就是一帮,玩时一凑就是一伙,伴多胆壮,一到放暑假的时候,小些的在家门口转悠,大些的便挎个筐沟沟岭岭的疯跑。
疯跑的时候,看见院里的三叔堂哥他们放牛马,跟着在山上凑过几回热闹,竟然意犹未尽,想着家里的老牛,心下刺痒,几个小脑袋一碰,便各自回家去和大人商量,妈妈怕我们不着调,我软磨硬泡打保证又拉上大姐,告诉他们还有三叔堂哥们跟着,妈妈才勉强着同意。
第二天吃过早饭,迫不及待的从妈妈犹豫的手中接过缰绳,在妈妈“好好看着,别吃别人庄稼”的嘱咐里,龇着牙屁颠屁颠拉着老牛出门,心里美啊心里乐,脚下踩起小秧歌。 没牲畜可放的孩子,借着采药或是挖野菜的原由,和大家一起跑出来,几头牲畜,围着一群小脑袋,不说有浩浩荡荡,却也实实拖冗热闹。
路上,看三叔和堂哥他们几个骑在马背上,昂头腆肚抻着脖子在我们前边晃荡,我们这些赶着老牛驴子的好生个羡慕,怕驴尥蹶子,便欺负老牛好性,这个试探着窜个高趴在牛背上晃荡几步,那个拍几下牛屁股吆喝吆喝,老牛被闹得甩起尾巴,被牛尾巴甩到的,吸溜着嘴巴摩挲着胳膊上的红印子,夸张的呲呲哇哇叫唤······
跟着三叔堂哥他们几个常出来的,找个草肥坡缓地势不复杂的地方,三叔堂哥帮着砸上橛子放长缰绳把驴马拴好,牛比驴马老实,不用拴着,我们把老牛缰绳一撤,有三叔他们几个看着,我们这些家伙便撒了鹰,山野里的玩乐无需堆凑,扯几根细枝条编个帽子戴在头上,掐花斗草捉虫蚁,爬树掏鸟摘果实,闹腾的累了,找个宽敞光滑遮阴的地方一坐,你一言我一语连编带凑东拉西扯的讲故事,再抽个空挡弄点草,以备回家的时候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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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快回家的时候,三叔他们才割一些晚上喂牲口的草,三叔他们割草的时候,便喊我们看着着牲口,这时候的我们,才算是正经做一会儿牧童。
几天下来,妈妈见我们每天平安回来,老牛的肚子吃得滚圆,夜草也准备的差不多,也便对我们的放牛生涯表示认可。 一天放牛回来的路上,我们意犹未尽着叽喳着前行,走着走着,我牵的老牛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喘粗气摇脑袋甩尾巴,挣扎的越来越凶,我使劲扯着缰绳,走在后面的大姐看老牛不老实,拿着小木棍对着老牛屁股戳了几下,这几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老牛突然蹬起蹄子挣着开始跑,我双手死死拉着缰绳往后仰着身子拽,老牛的力气越来越大,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跟跑的脚步也开始踉跄,出溜脚下一滑,踩在一滩牛屎上,身子顺势拧了几下,大姐他们在后面吓得嗷嗷乱叫,落我们一段骑马走在前面的三叔听见我们叫嚷,回过头对我大声喊道,“牛跑疯了,老二快撒手,快撒手······”听三叔动静不对,我也实在在拽不住缰绳,双手一松丢开绳子,手随松开,惯性还在,身体顺势后仰,一屁股仰躺在牛屎上,牛屎沾了一身,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脏臭,一直都认为老牛慢腾腾的好性,从不知道,原来牛跑起来速度也可以这么快,看着疯了一样的老牛,窜跑进别人家的地里,听着咔嚓咔嚓玉米折断的声音,我的心里十分恐慌,后来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自小爸爸妈妈都不许我们祸害别人家的东西,以前在同伙的授意下偷拔别人家萝卜,被妈妈追着打的记忆实在深刻,如今这跑疯的老牛真的惹了大祸。大姐也吓得哭了起来,三叔把马缰绳放在我堂哥手里,顺过老牛跑过的痕迹追了上去,我们的耳朵里再听不到声音,视线里也看不到老牛和三叔的影子。 我和大姐哭哭啼啼,慢慢顺着路跟着大家往前走,总算在东山头看见三叔拉着老牛站在那里,看着满头大汗的三叔,看着他手里拉着的那个已然恢复常态,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老牛,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三叔递过缰绳,我再也不敢去拉,他把牛缰绳放在我大姐手里说“还好它蹚过一块地就拐上了山坡,不然麻烦就大了。”毕竟还是年纪小,想着不知道老牛这次弄断了别人多少庄稼,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会怎么收拾我们俩,心里的恐慌再次加剧,眼泪也再次滚落下来。
离家越来越近,我们的步子越来越沉。低着头慢腾腾挪进院门,妈妈听见我们回来的动静出来拴牛,看着我和大姐哭花的脸,看到我浑身的牛屎,知道出了事,我哭哭唧唧把事情经过和妈妈说了一遍,想着妈妈的巴掌马上落在身子,小心一直抽抽着,可是等我说完一小会儿,妈妈都没有大声说话也没有打我们,妈妈帮着我把脏衣服脱下换上干净的,把脸也洗干净脸,然后留大姐在家看着弟弟妹妹,叫我带着去出了门。我带着妈妈原路返回,来到老牛钻进地里的地方,妈妈边扑拉着我的头边说“摸摸毛,吓不住,摸头系儿,吓一阵”,到底还是小,看妈妈这样,我“噗嗤”破涕一声为笑“妈,我都多大了,你还给我这么叫?”妈妈淡淡笑了下,没有再说话。她在前面顺着牛跑过的庄稼倒折的地方走着,把歪斜的玉米一棵棵扶起踩踩根部立好,又把断掉的玉米一棵棵数好记下来。才带着我回了家。
我和妈妈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回来,妈妈和爸爸悄悄说了一会儿话,爸爸便去西屋装了一些玉米扛着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扛了回来,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风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这次“牛跑疯”事件,爸爸妈妈没有再提,但是我们这个假期的牧童生涯,也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