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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廊下雏燕飞
村里人提到父亲,都说哦、那个跛子啊,那一高一低、蹒跚远去或而来的身影便是父亲的名字。父亲归来,孩子们跟在他的身后肆无忌惮地叫嚷: 跛子儿跛子爹,跛子一辈子补臭鞋。父亲手很巧,是三里五屯的集市上最最好的修鞋匠,不是臭鞋匠!小小顶紧了柴门,却顶不住孩子们乐此不疲的声音。
屋角卸下漆渍斑驳的鞋箱,变戏法儿一样,父亲手心捧出一个圆鼓酥香的吊炉烧饼,笑吟吟看小小。小小欢跳着跑上前,一下攥到手中,“真香”,小小心里的话,被咬着母亲端上来的玉米饼子的父亲啧啧嚼出了口。
父亲一天没吃饭了。一早出门,喝了碗热粥,揣块玉米饼子作中午的干粮,鞋箱里昨晚塞了水壶,背起鞋箱,踩着拂晓的雾气和露珠,父亲一跛一跛行进在乡村土路。到集市的路和回家的路,对父亲来说都是那么漫长和坎坷,父亲用他一长一短两条腿一寸一寸量,日复日,年复年。
早上,小小睁开眼的时候,父亲和鞋箱早就在热闹集市的僻静角隅里叮叮当当了。母亲给小小换上干净的衣服,把他和父亲的脏衣服泡进大盆,捏上一小捏洗衣粉,搅开,水面泛起了白色的泡泡;母亲坐在小木凳上,沟道和楞角磨平了的木搓板抵在小腹,双手抓了衣服,肩膀和头跟着用力搓洗的手臂一来一回。水黑了,母亲粗糙的手红了......
中午,母亲不吃饭,也不做,她要等晚归的父亲一起吃。小小也要等父亲,母亲给小小烙了一小张白面饼,小小吃了一半说等父亲,小小吃了另一半说想睡觉。堂屋突然传来唧唧啾啾的声音,两只黑羽毛、白肚皮、 黄嘴巴的燕子飞来飞去、飞进飞出,它们在干什么啊?小小瞪大了眼睛。哑巴的母亲手臂弯着小小,喉咙里轻轻地“啊啊呀呀”,小小听懂了,母亲在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燕子的窝垒得真快,两三天的功夫,两只燕子已经住到里面了。又过了几天,小小惊喜地发现窝边露出了几个毛茸茸、黄黄嘴的小脑袋。燕爸爸和燕妈妈飞回来的时候,茸茸脑袋探出窝,软软翅膀扑棱棱,黄黄嘴巴叽叽叫、张得好大......
小燕们飞出窝,小小背着母亲用布角对成的花书包,蹦蹦跳跳上学了。
多年以后,小小燕子一样飞出小村,飞向远方, 父亲母亲尘埃一样没进黄土,村里早已没人记得跛子和跛子的媳妇、孩子了。站在荒草满园、蛛网满墙的老屋,抬头望梁,燕子已去,燕窝依旧,小小泪湿双眼。
谁为你衔来简单快乐的童年?谁为屋檐廊下的你遮挡凄冷、无常的风和雨?屋檐廊下雏燕飞,卑微的父母为我们化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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