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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时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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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河北
4、掌柜的叫做蒋有明

    福合昌掌柜的叫蒋有明。蒋有明有名无号,这与别家掌柜的不同。比如同德隆掌柜的吴学龄,字梦九。比如福合昌二把手于连陞,字勋卿。为何蒋掌柜无号,不得而知,也许和文化水平有关。
    蒋掌柜无号,无大碍。买卖家有一个习惯,一般不能直呼其名。老辈的习俗直呼其名者只有长辈、上级和自己,平辈、晚辈就不能直呼其名,呼了就是不敬。所以人到了成年以后必须得另加字,以便别人称呼,而且避免呼名之不敬。所以《礼记.曲礼上》才说“冠而字之,敬其名也”。
    对于买卖家掌柜的,也就是总经理,把他的号最后一个字换成“大”字,成为买卖家一种特殊的尊称。比如称呼吴梦九为吴梦大。称呼福合隆掌柜的董惠臣为董惠大,双城福合厚掌柜赵幼斋为赵幼大。蒋掌柜无号,无法称大,是个称谓上的小损失。只有县协和会的方振华来福合昌打牌称他为蒋有大,有点不伦不类。
    如果睹面就直呼蒋掌柜的。福合昌内部则去了蒋字,如分咐“年轻的”:“去同德隆接掌柜的去。”“年轻的”就去同德隆去接打牌的蒋有明。
    买卖家掌柜的看似很清闲,很大一部分时间是打牌。在自家打,也上别的买卖家去打。
    蒋有明是老东家董永福的妻侄,没有这层亲属关系也当不了掌柜的。
    蒋有明,中等身材。稍胖,短发。尖下颏儿,一脸厚道相。说话有时也尖损。除了外来客人外,对内很少说话。
    去同德隆接掌柜的,常是我的事。
    几个掌柜的在打牌,我站在蒋掌柜的身后,看掌柜的正在犹豫这牌是吃还是打?等有人说“和了”,推倒洗牌才说:“掌柜的,喝酒啦。”有时梦九大舅说:“这儿吃啦。”蒋掌柜就说:“你先回吧。”
    夜里打牌到十一二点,拿着手电筒去接掌柜的,看一把牌结束才说:“掌柜的,接您来啦。” 掌柜的在前边走,我在稍后跟着,手电筒的光亮照着掌柜的前面一米远的地方。
    蒋掌柜不修边幅,不拘小节。有时把偏襟大衫的疙瘩扣子系错位。柜房里众人暗笑,不敢说。只有王宗周、于连陞二位掌柜的才敢在蒋掌柜耳边轻声说:“疙瘩。”
    蒋掌柜这才知道,马上让各归其位,脸上还若无其事。
    蒋掌柜还有一个不文明的习惯,就是大厅广众之下,脱下袜子抠脚丫子。
    晚上,众人都到柜房低着头听王掌柜过堂训话。蒋掌柜听着不语。蒋掌柜拉下袜子,开始串“五条胡同”。等到王掌柜吼到一段落,怕伙计们抬头看见,蒋掌柜的又敏捷把袜子蹬到脚上。
    蒋掌柜的和许多掌柜的一样,不抽烟不喝酒。不高声说话,也很少和人说悄悄话。
    蒋有明也有发怒的时候,是见着他弟弟蒋有志的时候,蒋有志抽大烟,屡教不改,没出息的无可救药。
    蒋掌柜生气不是气冲牛斗。他是脸上冲血,先是发红,继而发青发紫。不知说啥解气。蒋有志见哥哥这个样子,知道是真动了肝火,他耷拉着脑袋不言语装怂。在小柜上坐一会儿,假装有事,躲了出去。  
    有时蒋掌柜把蒋有志堵在后层房的客屋里,没鼻子没脸的厉声挖苦损他。但不敢动手。蒋有志会武术,别说主动出击,就是一搪一防,蒋掌柜就得骨折喽。客屋离我们厨房宿舍近,听得一清二楚。
    蒋掌柜强制蒋有志戒烟,把他关在厨房里,叫我来看着他。我心里嘀咕,他会武术,他要硬走,我肯定拦不住他。解手吃饭都由我来给他拿尿罐子拿饭盆。他戒烟时痛苦万状,我给他弄点水什么的。一次他对我说:“张德义,我到死也忘不了你。”
    他还教我马步拧枪,他用挑门口布幌的白蜡杆子,给我做示范,两手攥枪向前扎出时,要有一个拧的动作,这样出枪才会有力。他还会抖枪,白蜡杆头可以抖成脸盆大小的园形。
    蒋掌柜还有个叔伯弟弟叫蒋有义,大个子,十七八岁。住几个地方都因打架被辞退了。即使在福合昌闲呆着,在栏柜里和年轻的也是拳来脚去,武把操常有。
    蒋掌柜的烦心事还不止这些。他还有个远房的弟弟叫蒋彤轩,三十多岁了还无所事事。常住福合昌,还跟着掌柜的吃后拨儿饭。无事坐在柜房里,正事说不来,扯外五六的,接连不断。说起蒋有志,他表面上也恨得咬牙切齿,内地里偷柜台里的大水针三四桶,到福合昌东边的一家大车店里的大烟馆,仨瓜两枣的钱卖了买大烟抽。他比蒋有志还不堪,多了一个偷,而买卖家最忌恨的就是偷。
   不知道蒋掌柜怎样处理的蒋彤轩。反正从那以后他就消声灭迹了。
   蒋掌柜人好。俗语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何况兄弟呢?




                   5、老东家来了

    一天晚上,蒋掌柜和另外几个掌柜的过堂时,都一脸严肃。王掌柜训话要比平日里短。接着宣布一个重大事项:老东家董永福要来绥化了。董永福已经七十多岁,多少年没有到绥化来了,特别是天寒地冻的冬天。
    于是几天里整理柜房与货窖,福合昌前前后后大清扫。厨房里的大师傅二师傅也把锅台灶脑,锅碗瓢盆都彻底地洗刷了一遍。蒋掌柜不再去同德隆打麻将。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王掌柜跑前跑后,挑刺训人,整个福合昌像是打了针吗啡,折腾地有点过了头。
   打更的董永德睡觉刚醒。德爷坐在板凳上迷缝着眼,看着人们窜来窜去。
    董永福有传奇色彩。年轻时家里穷得叮当响。宁河小月河地处九河下稍,发点水那一带就汪洋一片,十年九涝。人无以生计,只能做点小买卖糊口。董永福挑担子从北京贩一些针头线脑、绒花丝线、洋袜子、腿带子等妇女生活用品到东北去卖,俗称“挑八根绳”。这些本小利大重量轻的货品,一担几十斤,那时候全仗着走,从北京走到北林子要三十多天。风餐露宿,辛苦万状。
    董永福发现,越往北走利润越丰厚。这些东西到了人烟稀少,文化闭塞的北林子,都是珍稀的洋货。往往几根针一绺线就能换一块贵重的毛皮。真是一本万利。
    以后的发展情形就与诸多成大事者大致相同了,董永福越作越大,一直到拥有绥化、哈尔滨、双城、唐山、芦台福字号买卖五家。这五家在当地都是一顶一的大买卖。
    董永福七十多岁还娶了个二十七岁的小老婆,董永福的儿子叫董廉,五十多岁了,管这个小老婆叫妈,毕恭毕敬。董廉整日啥事不干,吃斋念佛。这些都是蒋有明蒋掌柜说的,董永福是他姑父。
    众人私下里议论,谁来侍候老东家呢?粗手笨脚痴苶憨傻的肯定不行,年岁大的也不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人一定是掌柜的信得过的人。一些柜上的老人说,老东家临走还有赏钱呢。人们都在期待中。
    董永福来的头一天晚上,王掌柜宣布:“张德义,你侍候老东家。别二意马当,慌唐马事的!”我一愣,心想怎么是我呢?又一想也可能是我平时做事从不偷奸耍滑,干点活也手脚麻利吧。总之赢得掌柜的信任是一件荣耀的事。
    客屋里的人都搬了出去。给老东家准备一套里面三新的铺盖。放在炕的中间。地上北面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小床铺,铺上了厚厚的鸡毛裖子,是我睡觉的地方。老东家在的这几天我是专职,屋里的炉子捅得欢欢的,一进屋喷脸。
    我和蒋掌柜去火车站接站,稍晚了些,火车已经开动,下火车的人还在站台上,我见人群里有一个高个儿的老头,足有一米八的样子。比一般人高出半头,蒋掌柜说这就是老东家董永福。
    董永福戴着一个俗称茶壶套子防寒的风帽,偏襟的棉袍,外套一件棉马褂,脚上是扎有云子头图案的老头式棉鞋。这付老式的装扮在人群中特立独行,倒退三四十年兴许流行。
    董永福高个儿大脸,慈眉善目,脸白且没有皱纹没有色斑,这让人惊奇。两道眉成一字,眼眉相距远。两撇小黑胡从嘴角垂直下来。让人越看越像财神爷。
    老东家和蒋掌柜坐在马车的主座上,我站在踏板上,马车“踢挞” 声中回到了福合昌。
    侍候老东家并不太复杂,早晨起来打洗脸水,吃饭他是在最后吃,只有蒋有明一人陪着。董永福吃素,只有豆腐白菜几个素菜,饭也是大茬子粥,高粱米干饭。他让蒋掌柜陪着,是避免各位掌柜的都跟着吃素。
    老东家只和蒋掌柜一人说话商量事,别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当他们要说事的时候,我就停下手中的活,赶紧到外头。
    我初到福合昌的几年,是福合昌的鼎盛时期,发展快,挣钱多。董永福去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掌柜的人事安排和厘份儿的确定。
    客房离厕所很远,大解出前门楼还要走上七八十米,常见有人一溜儿小跑上厕所,是内急所致。小解则出前门往左拐,板障边上有一排水沟,顺沟方便即可。
    老东家年已古稀,就在屋里方便。小解有尿罐,大解找一个旧洗脸盆,里面放上灰,放在炕沿下,我出去,老东家自行方便,片刻完事,老东家踢踢盆沿,拉下的大便就被灰盖住了。我再进去收拾。
    平时他就是客屋里呆着,哪儿也不去。似乎什么事也不闻不问。除了和蒋掌柜说话,别的掌柜的一律不理。
    住了有一个多月,老东家董永福走了。王掌柜递给我五块钱,“老东家给的赏钱。”我把钱交到账房先生刘占文手上,刘占文在账上给我记上“张德义五元,赏钱。”
    有人不屑地说,才给五块。董永福家趁万贯,在一个多月里,除了有事唤我,没有和我拉过一句家常。我相信他办事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章程,比如和谁交谈,不和谁交谈,比如五块钱的赏钱。这些规矩章程都是合理并且是成功的。否则福记连号的五家就不会有如此的兴盛与发达。

6、起盐

中国历代食盐由国家专买,不允许私人贩盐。专卖制度从春秋时期管仲开始实施,当时主要是盐和铁。著名的汉朝晁错的《盐铁论》成为专卖制度的经典教材。文革期间,评法批儒,《盐铁论》还作为法家著作重点介绍。
伪满时期,食盐由专卖局经营。
绥化专卖局在南大街。快到南门的路西的几间临街的房子就是专卖局。
买卖家食盐进货叫作“起盐”。
福合昌起盐这活儿是吃劳金的看货窖盐槽里盐不多了,草包盐也没有了,可以直接叫一个比较机灵点的“年轻的”的“起盐去。”
我爱干起盐这种事儿,就希望哪位吃劳金的喊:“张德义起盐去!”起盐上一趟南大街,近二里地远,一溜边关,等于逛一次绥化街。
起盐先去南大街专卖局开票,回柜取款,账桌有专门装钱和票据用的小口袋,口袋绳是锁口的,越拉越紧。把口袋绳套在手腕上,再多绕几圈儿,一是怕丢,更是怕抢。
去东大街中央银行交款,凭收据再到南大街专卖局换发票,凭发票起盐。
专卖局外有专门拉盐的马车。马车夫都在专卖局办公室的外屋等着。车夫拿着起盐的通知联自行到盐库照单装车。盐自盐场来的包装都是草包,一百斤一包。每次起盐差不多是二十包,两千斤正好一车。一般上午办完交款手续,下午盐就可到家。马车把盐拉到门口,让马车夫把草包盐扛到货窖指定地方垛好。马车夫到账桌结算运费。起盐这桩事,一天足办完。
出福合昌不远,进新江泉胡同,穿过二道街走戏园子胡同。戏园子胡同是一个统称。其实是四四方方一块绥化的娱乐地区。这里面还有不少小胡同小街道。妓院、饭馆、烟酒茶糖水果罐头商店鳞次栉比。
绥化唯一的最大的戏院,绥化大戏院也在这里。这个地段真可谓夜夜笙歌,灯红酒绿。戏迷们看不起戏,听听锣鼓声,捡一张戏报瞅瞅也过瘾。
戏园子胡同西口路北第一家就是同发兴干果茶叶店。进屋看见张向宸大哥不免诉几句想家之情。还可以和玻璃门外屋檐下摆书摊的张仁杰老爷拉上几句。熟悉的玉田乡音让人感到分外的亲热温暖。
出戏园子胡同左拐往南就是南大街了。过绥化最大的九江楼饭店,再往南路东就是绥化警察署,走到警察署门前只是往里窥视一下,不敢驻足,怕里面很厉害的狼狗。
再往南路东是基督教会,听说是个慈善场所。斜对过路西就是食盐专卖局了。
专卖局办公人员大多数是中国人,当时叫满人。也有个别日本人。在柜台外一说“福合昌二十包”。里边人把票开完往柜台一放,外边人拿票就走,没二话。
中央银行在东大街路北,福合昌东边不远处。从南大街专卖局到东大街的中央银行,福合昌在中间儿。开票回来再到柜上拿钱交款,持款的路途短,相对安全。
中央银行就是满洲帝国中央银行。门脸雄壮阔气,门前一个大广场。可停车,但当时绥化基本见不到轿车。绥化县县长张遇春出门也是坐马车。顶多身边有个跟班的。
绥化没有公交车。只有几辆破旧马车。有时送客上火车站半天也等不上。
一到冬天,街上人更少。只有西二道街西头的日本宪兵队每天上火车站值勤的日本宪兵,骑着大洋马,穿着黄呢子军服,腰跨手枪指挥刀,戴着没有耳朵苫的战斗帽,冻得孙子似的,还硬挺着胸脯,招摇而过。
绥化冬季雪多,气温低,下雪不化压在路面上,一个冬天下来路面增高七八十公分。一到春季五六月份,雪水融化成河,这就轮到马路两边阴沟排水的功能了。
中央银行大厅宽敞明亮。高高的柜台,镀铜的栅栏金光闪闪。
交款或取款要拿号牌等待叫号。我喜欢看栅栏里的形形色色。
出纳窗口的收款员是个日本年青人。我交的盐款自然是柜台收的旧纸币。特别是从老庄又粗又黑的手中收来的纸币,都是褶
褶巴巴的,这个日本人把钱一张张舒展开,一些死褶子用指甲垂直掐一下,够一百张用专用纸条捆好……一些破烂的纸币变成了四棱见线的工艺品。我看在眼里,心想,日本人侵略我们可恨,眼前这个敬业的年青人却让人可敬。
大厅里摆着若干办公桌,一个窗口一张桌。里面的人不少,日本人也有三分之一多。我惊奇发现,没有一个人抽烟,也听不到有人交谈。更不要说喧哗了。
绥化还有两家银行。功成银行是中国人开的,功成银行的前身是功成玉钱庄,清朝创设于吉林省永吉县。哈尔滨也有分号。关里人往家里汇款都从这里汇。交款后用毛笔写汇票。功成银行在四合福院内。
日本人开的兴业银行半官方性质,为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需要对军需工业进行巨额投资。后来日本兴业银行又开了满洲兴业银行,民间又称其为伪满洲国的“第二大银行”。有存贷款业务,主要还是人寿灾害等保险业务。所谓保险实际上也是摊派。找到买卖家你不敢不保。
起盐第一次是杨占荣带我去的。此后去了几次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专职。起盐不在掌柜的跟前,来来回回地跑许多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还要带不少的钱,也担责任。我却乐此不疲,目的是逛街散心,柜房里太让人闷气。
不过,以后我上了账桌,此类享受近乎没有了。

           
发表于 2012-6-2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喜欢看老先生的回忆录{: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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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建议大家有时间把老先生的文章好好读一读,学一学。 期待精彩继续。{: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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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其实看老先生的文章,于我来说故事情节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享受老先生文字的味道,陶陶然于人事,泰泰然于回忆,如经年的醇酿,有其刚烈又内蕴柔和,没有经年历久的百年岁月是漂不出来这种香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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