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阳台,看到住三层的苗大妈穿着她那件说灰不灰说黑不黑,像西装又像大襟的旧衣服出了楼道口。 苗大妈老伴儿姓翟,我管他叫大爷。翟大爷在的时候,三儿子经常在他家蹭饭,还喝上几两白酒。我中午上班时经常在翟大爷家门口碰到老三,叫他一声三哥,他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应一声“哎,妹夫上班啊。”翟家老大和老二隔三差五过来看看,不过不像三哥那样留下吃饭。 翟大爷会瓦匠活,没病的时候有人请他去帮工,大爷总是义不容辞。十来年前,小舅子白手起家时煤场小房子是翟大爷已经过世的老丈人一起垒起来的,我和媳妇等等一大帮人做小工,到了中午,丈母娘做了一桌好菜,翟大爷和老丈人喝得挺痛快。苗大妈至今对二儿媳妇怀着不满,大概是因为她三个儿媳妇生了四个丫头片子,二嫂子生二胎终于让老翟家有了香火,可是这一根独苗不到十岁就得病没了。苗大妈觉得是二儿媳妇没照顾好老翟家的独苗,三番两次大闹,指着鼻子骂二嫂子,二嫂子也落下头晕的病根,住了几次医院也没有治好。 苗大妈家常年生火——我们这座楼盖得早一些,有走烟的烟囱和预留的烟道口,像苗大妈这样的几家老邻居在屋子里垒一个冷灶过来做饭烧水。苗大妈经常去田间拾一些柴禾,如果有谁家旧家具不要了,她把木头拆下来劈成小段用来引火。我们住在矿区,临街就是火车道,大妈时不时在铁轨边捡煤泥。与其说是捡,顺手牵羊弄点儿公家煤更多一些。我家喝水做饭都用苗大妈烧的水,有时候我们不在家,苗大妈把水壶放在她家冷灶上用余火温着,听到我们开锁声,就拎着水壶上楼。 一年半前翟大爷没了,发送了两天,翟家哥仨三一三十一出了钱。那以后老大老二还像过去一样,每个月来看苗大妈几次,依旧不吃饭。老三照旧在楼下打扑克,耳朵上套着几个打牌输了的惩罚——用细线绳吊着的铁垫圈。他把手里的一把扑克牌摔了捡,捡起来再摔出去。 翟大爷走了以后,他家显得清清静。偶尔从微掩的门往里看一眼,以前扑面而来烧火的热气没有了,屋子还是那么干净,阳台墙上铺的瓷砖白白净净,不过里屋展平的床上没有人,有两床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在上面。苗大妈有时在水盆边洗抹布,有时用拖把用力的擦洗水泥地板,一些时候,她看见我就停下手里的活儿隔着铁防盗门说:“吃饭了吗,进来坐坐… …”我敷衍一句:“不了,我有事,你忙。”然后匆匆下楼去忙自己的事情。 前天上午,我从医院回家在楼底下遇到苗大妈,苗大妈问我:“你妈还好吧?!”她说的“你妈”是说丈母娘。我实话实说:“又住院了,今年好几次了,老毛病。”说完这话,我一个人上了楼。 进门不大一会儿,我听见门铃“叮——咚”响了两下,不急不忙走到门前,门铃又停了,我从猫眼里往外看,苗大妈站在门口正要回头走。赶紧打开门让她进来,可大妈就在门口不肯往里迈一步。她说:“姑爷,大妈没空去看你妈,替大妈跟她说,让她好好养着”说着话,她从衣兜淘出一张红红的纸币“让你妈吃点儿好的,啥事别往心里去,啊——”我往外推着她的手:“大妈,不用啊,你自个花,真的不用。”苗大妈抽出我握住她的手,把钱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用我妈那样的语气跟我说:“就拿着吧,大妈的意思,听话。”没等我回答,她指着楼梯转弯出的一堆纸壳试探着说:“这些东西不要了吧… …”我急忙说:“都没用了,还有这些啤酒瓶子,您都拿走。”——我家门口四五箱子空啤酒瓶在楼梯间摆了一长溜儿。“瓶子我不要,那些我拿走,大妈给你扫干净了。”苗大妈以为那些瓶子有用,嘴里叨咕:“进去吧,大妈不要酒瓶,就要纸壳和塑料瓶子。”傍中午,媳妇从医院回来,一进门就说:“你啊,光卖了废品,这些破瓶子咋没一起处理了?”我把柜子上的一百元递给她:“苗大妈给的,她没空去医院,让你捎给妈。废品都给大妈了,瓶子她不要”。媳妇不言语,出门整理好那堆瓶子,码在原来放废品的地方,那地方变得特干净。 今天早上,出门遇到苗大妈,她急急火火地进楼道,看见我笑着说:“这大的风,吹得我一脸土,上楼洗洗脸。”上午我去在街上买菜又遇到她,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我凑过去跟大妈打招呼:“大妈,买的啥啊,我瞅瞅。”“就是一点儿点心,你拿点儿吃吧,我这多着呢。”我伸手扒拉开塑料袋,里面有十几块没有水分的点心,一些脆皮散在里面。我无意中问了句:“我大爷没了有一年了吧,三哥还来吃饭吗?”大妈拍了我一下像在提醒又像在责怪:“傻姑爷,你大爷都没了一年半了,从你大爷没了,你三哥就不来吃了,这点儿点心够我吃两天,我也省得做饭” 忽然想起,前天苗大妈在我家门口还说过——那天多亏了小玲(我媳妇小名)开车带着我去医院,大妈那天动不了是风湿病闹的… ... 上个月媳妇拉着苗大妈去了一趟医院,她念念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