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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自古肝胆相照铁血丹心,肝胆相照照的是肝,胆小而多病照不到,像太阳和月亮一个是炙热的真实,一个是冰凉伪光。我经历披肝沥胆,肝没有披胆已经离开身体作别事去了。
十天来生活和过去截然不同,没有了兴奋若狂添一些嗟静寂默、不悲不喜、淡怨微忧,曾经忐忑不龃,更有从此将一别永不归来的壮士气节。踏进净白的病房,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另类,趾高气扬地行走在病床间,似乎自己就是统领他们的指挥官,这些溃兵伤员都该归你——唯一健全人一并指挥。医生拿着记录本本问:哪里不舒服?头脑里没有半点可以告诉他的东西,不舒服不属于这个铁打身体,总在挖空心思回忆曾经的、所有身体有过的疼痛,可这一切都无效。如实回答:我很好,好得不得了,就想切掉一个小小器官里的肉芽。医生“啪”的合上本子表态:还是一劳永逸吧。我眼前消失了医生可敬脸庞,他用手向上推眼镜的动作幻变成挥舞屠刀般兴高采烈。定下心神试探着问,其实本想脱口而出“给个全尸否”?临到嘴边变成不可以给我留下吗?医生指着诊断报告笑容可掬的说:将来此物不去必有大患,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永不后患岂不更妙!还记得那篇写给母亲的不成文的文字,如今虽不算应验,可不白费我对白衣大夫的夸词。心中忐忐忑忑,嘴里还慢不在乎的应对:那好,就如你所说,断其后路,可否不开膛破肚?医生道:三个微孔足矣。刚想放下心,又听到白衣屠夫补充说照微创作准备,心又没有了根,不知是不是要生于斯死于斯。
护士举荐还有两个床位供挑选:一个居中,另一个临窗可观风景。想一下如果选居中,左右两个病友皆不能动我在其中很不协调,如同双肩挑担一定会压得我难受,临窗则不同,一来可以远望柳树茵茵,二来可观天高云淡,更有的好处是最右边一位刚刚手术无法动弹,当中一位已经可以行走,心里在想:我一定做那最轻松最成功的。拿定主意,收拾起不痛不痒的骚乱定下床位。
用眼睛扫视一圈,发现一屋子人都是黄黄的,连眼睛都透着黄光,不知道在夜里这黄光会不会变成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盯住我不放。每个人右腰间咣荡着塑料袋,还有一个透明的管子一直连接到病号服上衣的里面,我打听以后才知道凡是到此一游者皆难逃手起刀落胆囊落地,绝没有一个避得过。那管子是引流腹腔里脏血用的,管子的另一端通到腹腔,用一条缝线连接在皮肤上再用一块白色膏药盖好。提在右手里的袋子跟手包有一拼,却成不了知名品牌,小偷决不会动手去抢。管子里的液体间断成一空空,过段时间又贴着管壁留到袋子里,在袋子底部聚集成酱紫,有点像窗外天空半红半阴的云,这样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
心里像长了草,草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叶,嫩嫩的绿用手去摸一下却扎得人手心疼,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想法被草刺成蜂窝,想拔出来又害怕疼痛。一脸不在乎在病房走廊里转来转去,像被困在笼子里的动物。每次经过一间间病房看,玻璃后面躺着的病人都有一种萋萋。刚刚鼓起来的勇气经不起医院环境的渲染,它像一只被针刺穿的鼓胀气球,以为会“砰”地一声炸向空中,好让这勇气不太颓然。气球没有炸开,连个屁大点的声音都没有,毫无征兆的瘪了下去。我的壮士断腕气概不再留恋我的头脑,它也同勇气一起逃走无影无踪。我不是勇士更不是铁人,豪言壮语都成了笑话,也许他们连笑话都不是,只是无聊的绯言做流传的资本都不够。
坐在床上我的心开始畏缩,萎缩成一个小线团,只有一个小线头可以让胸中藏着的灵拽住扯动,我不畏死似乎是谎言,我真的还年轻,小沈阳调侃的眼一闭一睁快要在我身上表演现场直播,我很害怕眼一闭不睁,好害怕。
临床的病友看了我一眼,发黄的眼睛闪光,他手术第七天,右胸有一道尺长的刀口,听他讲话很没有底气:兄弟,等着做手术吧,看我,好多了,小手术。
我不是勇士,更不是铁人,小小的医院一下就戳破了我的面具顺便把我的脸刺开一道血印,一点情面都不留。
未完待续 微澜自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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