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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总出去吃饭,他一贯的作风是清清嗓子再敲敲桌子,跟服务员讲:先来一盘大酱炒鸡蛋。
甘肃人搞不懂东北人因何钟情大酱,在他看来,这种味道激烈的泥状食品不仅形态可疑而且颜色可憎,就连吃法都不文明。作为靖远人,他有一个宁夏胃,觉得葱头爆羊肉才是美味之正宗,浓郁实惠,要是出锅时再丢上几片青椒西红柿,撒一把芝麻孜然,色香味俱佳,那简直是,他说——啧啧,不摆了。
鸡蛋酱被几个东北人瓜分,除了搭配生菜黄瓜小葱蒜苗,胖经理还把烙饼撕开一个小洞,以酱灌之,吞食。或者喝汤时舀上一勺,搅几下,完了咂嘴半天。
王总在旁边看着,微笑不语,戏谑而宽容。
我算擦边的东北人,也爱吃黄豆酱。不过不能蘸小葱,太刺激就胃疼。我吃鸡蛋酱拌饭,或者炸酱面,切些肉丁在里面翻炒,面条煮完过凉水,配些黄瓜丝,清香的味道。老北京炸酱面,七八个小碟的配菜,吃起来也不过如此。小惠是地道的广东人,早饭必喝粥,粥里必放糖,馒头一定蘸着奶油吃,她的牙齿因此早早坏掉了。她爱吃的是橄榄菜,瓶瓶罐罐从唐山带过来,一吃就是一个月,偶尔还有咸薄壳,冻蟹,梅干笋丝,芥末青豆——那几天一定是她家里有人回了潮州。
她看不惯我吃鸡蛋酱,甚至是深恶痛绝,总不满地嚷嚷,你怎么也吃那个东西?仿佛很粗鄙。我理解这种讶异,就像看见淑女吃臭豆腐,大雅跟大俗的视觉冲突。我不吃臭豆腐,闻着都不行。小惠也是。我俩曾经齐心协力把小李从食堂撵回宿舍,为了半块王致和臭豆腐,灭之而后快——但是居然,她喝韩式的大酱汤,吃广东的甜腐乳,炸湖北的臭干子,甚至一种奇怪的腐乳饼,千里迢迢托人从饶平带过来,喜滋滋地给每人都分上一小块,那饼有一股酒酿味道,又腥甜,非常不能忍受。
我跟她开玩笑,说她像个假惺惺的Uighur。
喜食异味,大多被人认为是食欲旺盛而汤水寡淡,口腹之欲不被满足,转而求其次的结果。我生在寒家,对这个说法不敏感。除了大酱,我还喜欢吃四川的泡菜,豆豉,野山椒,酸豇豆,江浙的雪里蕻,牛筋冻,手剥笋,腌蚕豆,朝鲜的糖蒜,辣白菜,北京的酱菜,福建的云泥,但是我不吃虾酱,咸鱼——周作人的家乡,咸鱼是家常便菜。我也不吃虾皮、海带、紫菜及一切有腥味的东西,因为过敏,不过敏的话,应该也会吃。郑板桥说他自己的生活,白菜青盐粘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我和他一样喜欢这种粗茶淡饭箪食瓢饮的生活,简单又滋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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