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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大姑
“六王爷”王宝儒老先生因白内障作了个小手术，他既是我的诗友又是忘年交，遂想在周末早晨的时间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六王爷”一生嗜酒，要这病又不能喝酒。一向粗心大意的我等走到街心公园时才想起来不能空着手去看“六王爷”，谁想到路边两个平很火的水果摊位今天早上竟空无一人。我只好站在那里一边等一边问旁边卖鸡蛋煎饼的女摊主：“请问，这两家摊位的主人在吗？” “他们打开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是不着急就先等一会儿，要是着急走，你买啥水果我替他们卖给你就是了。”女摊主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对我说着话，一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她突然高声的对我说：“你小名叫小奇吧？胖小子，老家是不是在城南住？” 我很是震惊，快四十年没有人叫过我的乳名了，她怎么知道呢？我忙问她：“这是我的乳名，好多年没有人叫过了，您怎么知道的？” 她爽朗的一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说：“胖小子，不敢认我这个小老太太了吧？我是你老家西头二 奶奶家的燕儿大姑，我常年在这里出摊，谁想到你长的这么高这么胖，但还有小时候的模样儿，所以我也是揣模着叫了你一声，是你吗？” 我一边看着她一边在心里想着往事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妇女，一边嗫嚅着说：“你是燕儿大姑？是你吗？三十多年了，你要是不叫我的乳名，我真的不敢认。”我心里一阵激动，边说端详着面前这位朴实利落的大姑，脑际里那些如烟的往事一幕幕的像幻灯片一样的闪现着…… 听我母亲说，我小时候长的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村里的姑娘媳妇们都爱逗着我玩儿，这大概是女人的天性吧。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燕儿大姑是村里因心灵手巧、心地善良而出了名的漂亮闺女。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记得村里年纪或是辈份比她大的人都叫她“燕儿”，比她小的都叫她“燕儿姐”或是“燕儿大姑”。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农村的女孩子能坚持读书的几乎没有，一般的都是八、九岁时上几年学认的几个字，等到了十四、五岁后便在生产队里上班挣工分帮着家里过日子了，再大一些，便找个婆家嫁出去了。燕儿大姑的母亲是我本家的二 奶 奶，那更是个因有着菩萨心肠而出了名的老太太，只是那个年代乡下人的日子过的十分艰难，燕儿大姑上面有三个哥哥，下边还有两个妹妹，家里日子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可尽管如此，也没有因为贫穷而磨灭了燕儿大姑那聪明伶俐的天性。春天到来时，她会把细嫩的柳条抽去外面的青皮，用她那双巧手编成家里常用的菜篮子、笸箩之类的物件儿，那个细致劲儿、精巧劲儿、结实劲儿让村里的男人们都自叹不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个年代，农村没有缝纫机，人们的穿着都是粗麻大线，而且还要补了再补，做衣服、补衣服都靠女人的双手，这边洗洗涮涮，那边打夹纸、纳底子、做鞋的更是衡量农家妇女会不会操持家务、过日子的一条重要标准。而这类活儿又是燕儿大姑的拿手活儿。时常听到有人对二 奶奶 说：“二婶子，看你家那哥仨穿的衣裳，那针角儿的细致劲儿，洗的那干净劲儿，都是他燕儿大姑的手艺吧？看那补丁补的，咋儿看咋儿象是绣花儿似的贴在那儿，就他大姑那双手，哪里是人的手啊，简直比七仙女还巧呢，咋儿就没长在我身上哩？我们姐几个都看着呢，看将来是那个小伙子能在前三辈子世修来的福气，把他大姑这么好的闺女娶了去！” 那年代，谁家的闺女找了婆家，订亲前，这家闺女要先给小伙子做双布鞋送去，让婆家看看未来的儿媳妇的做家务活儿操持家务的手艺儿如何，可就因为这事，“黄”了亲事的多了去了。而这时，总会有人找到二 奶 奶：“他二妈，我家大丫头相上对象咧，咱得给人家做双鞋呀，可咱家闺女那手艺怕是拿不出手啊，这要是让婆家挑了将来过了门也受委屈，让燕儿照着这鞋样子替我家大丫头做双鞋吧，燕儿的针线活儿可是没的挑。”至于说燕儿大姑究竟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恐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燕儿大姑又是以勤劳能干，大方、爽快、泼辣而受到村里大人和孩子们的喜欢。在那个物质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庄户人家那日子过的是十分艰苦的，尤其是那些天生爱美的姑娘媳妇们，除了要担负繁重的家务事之外，还要忙于地里春种秋收的农家活。由于没有丰厚的物质基础，让处于花季的她们也只能因为生活条件的原因把那颗爱美的心压抑在内心。记得京剧《红灯记》里有这样一句唱词：“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便是那个时代真实的写照。可恰恰正是这种环境，这种经历锻炼了她们，让她们拥有朴实善良、真诚热忱、活泼可爱、坚贞不屈的性格。同时，她们对美的向往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时常展现在生活中的某个细节之中，燕儿大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好象天生的不知道什么是累，白天在生产队里出工劳动，干起农活来小伙子们都不是对手，下了班回到家，做饭洗衣都是她的事，晚上了，她们几个差不多一般大的姑娘们还要聚在一起，要不就是商量着这件衣服做的如何，哪块补丁的针角儿咋样，要不就是那件毛衣花样织的如何的。她那件毛衣，总是拆了织，织了拆，今年是这个样，明年是那个样，同样的毛线，在她手里会编织出多种花样来。 村外有条小河，从东北向西南环村而过，弯弯曲曲的还分了许多的河汊，这条小河流淌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但清澈的河水却养育了世世代代依河而居的人们。春夏秋三季农闲时节，只要截上一段河汊，把水淘干净，便可以捉到许多的鱼虾，村里人把这活称作“泼鱼”，那可是庄户人家招待来客人改善“嚼咕”主要途径。儿时的我经常听到燕儿大姑对母亲说：“嫂子，让胖小子跟我泼鱼去吧。”而后领着我到河边让人好好坐在那里，她们几个挽起裤腿下河淘水，时不时的会从水里捞起一种叫“水地雷”的甜甜的水生植物扔给我吃，等捞完鱼虾了，再带着我回到家，等二 奶 奶把鱼炖好，把鱼刺摘干净，二 奶 奶总会笑着对我说：“大孙子，好好吃，快快长大，好帮你爸你妈干活计。” 夏季的晚上，是燕儿大姑和那些姑娘们出去最多的时候。要不带着我去邻村看电影，要不就是带着沿河边找知了猴儿。那时候生产队里经常实行“打夜战”，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打夜战”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村里听说有大风、冰雹或是暴雨什么的要来了，要急着把地里的庄稼抢收回来吧。每当这时，燕儿大姑她们几个姑娘家的总是半夜三更后端着盆子拿着衣物的把早已睡的迷迷糊糊的我叫醒，再来到河汊子的水湾儿处，塞给我个黄瓜、西红柿之类的，小声对我说：“胖小子，坐在这里好好看着，要是有人过来就大声喊大姑，别害怕，你千万不要乱跑啊。”而后她们便到水里尽情的洗涮了。现在想起来，也怪难的了：在那个贫困的年代，连肥皂、火柴都要凭票供应，什么化妆品啊，洗发精之类的都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庄户人家的姑娘媳妇们连洗个澡还要东躲西藏的，也真的难为了这些天生爱美、又爱干净、整洁姑娘们了。 燕儿大姑平日里总是和霭可亲的，但有时候也是很厉害的。每到春天，村子里便会榆钱满枝槐花飘香，这可是孩子们最喜欢吃的食物，也是庄户人家度春荒时餐桌上的美味菜肴，孩子们往往是爬上一棵树美美的享受一顿最嫩的槐花后，再摘一篮子带回家。记的有一次我爬上一棵很高的树上摘槐树花正吃着得意时被燕儿大姑看到了，把她急的在树下冲我大声的喊：“是你个小王八糕子！真是找挨打了啊，快给我下来！快点！”等我从树上刚一落地，她马上拧住我的耳朵，训斥我：“你个小兔崽子！不想活了吗？你才多大，竟敢爬那么高的树，这要是刮阵风把你从树上摇下来，还有你的小命吗？我非告诉你妈不可，让你妈好好打你一顿！”我让她训斥的一声不敢吱，只是小声说：“大姑，别告诉我妈,要不我妈会往死里打我的。”她这才说：“以后还敢不敢了？听大姑的话不？”我只能说：“大姑，我会听你的话，以后不敢了。”这会儿她才放开了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真是个小王八蛋儿，玩去吧。” 燕儿大姑给我的童年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由于燕儿大姑是我本家的姑姑，所以，她更是喜欢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想着我，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燕儿大姑经常笑着喊着我：“胖小子，跟大姑走，你二 奶 奶新做了酱，正用槐花榆钱蒸着菜饽饽，香着呢。”要不就是：“胖小子，你二 奶 奶正用荖菱菜、马玲菜还有人究菜蒸大菜饺子呢，尝尝好吃不。”冬天时，总会是：“胖小子，大姑带尝尝你二 奶 奶蒸的粘饽饽。”每次我吃饱了后，二 奶 奶总会说：“燕儿，让胖小子带两个走，让你哥你嫂子也尝尝。”现在想起来，这事就象是眼前刚刚经历过一样。 记得那时生产队里种的大多是高粱和玉米，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吧，高粱和玉米在生长时总会在秸杆的节处长出包状的东西，里面是黑色的，村里人都叫它“糊蜜”，只要发现长出来，就必须要清除掉它，否则这棵庄稼就不长粮食，但这东西甜甜的很好吃。可能是这活儿轻，还必须认真细心，所以，生产队一般都让女人去做。所以，燕儿大姑几乎天天中午和晚上都会叫我：“胖小子，大姑给你几个糊蜜吃。”等到了初秋，收庄稼时，有许多高粱和玉米秸杆的下半截是甜的，有的比南方的甘蔗还甜，村里人称它为“甜杆儿”，这时节，燕儿”大姑每天收工都会招呼我：“胖小子，大姑给你几根甜杆儿。”有时，她还会用精巧的手用高粱秸杆外面剥下来了细蔑儿，编个玲珑小巧的蝈蝈儿笼，把逮着的蝈蝈儿放到里面，对我说：“胖小子，大姑给你逮了个蝈蝈儿，好好玩吧。”现在回想起来，那情形似乎就象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时光就这样一天天悄无声息的流逝，我开始上学了。记得那年冬天，村里的几个妇女坐在一起，一边纳鞋底子一边拉家常，我无意听说本家的二婶儿说了句：“听说他燕儿大姑要做媳妇哩，谁家小伙子有这福气啊。”我探过头去问：“二婶儿，啥叫做媳妇啊？”二婶儿看了我眼，随即用手里的鞋底了在我的头上敲了几下，扳着脸说：“你个小孩崽子，不该知道的别瞎打听，去，一边玩去！”我只好跑到二 奶奶 家，见二 奶正在炕上做被子，见我进来，二 奶 奶笑着说：“哎哟，我大孙子来了，冷了吧，快脱鞋上炕，到被里焐焐脚。”我坐到炕上对二 奶 奶说：“我刚才听二婶儿说我燕儿大姑快做媳妇了，我问她，她不说还打了我几下，二 奶 奶 啥叫做媳妇啊？”二 奶 奶一下把我抱在怀里说：“大孙子，等你大了就明白咧，我这不正给你大姑做被呢，日子难，你大姑在家没过几天好日子，快出阁了也没有那么多好嫁妆，唉。”二 奶 奶边叹气边用手在眼角儿擦了几下，我感觉二 奶 奶好象是流泪了，就问：“二 奶，你哭啥？”二 奶 奶马上说：“没，没有，真的没哭，刚才眼里进沙子哩，我揉揉眼，还是我大孙子知道啥。”正说时，燕儿大姑从外头进来了，见我坐在炕上，笑着说：“胖小子，这两天没淘气吧？又挨打了吗？”二 奶 奶忙说：“他听你二嫂子说你要做媳妇了，跑到我这问啥叫做媳妇来了。”我见燕儿大姑的脸马上红了，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到现在我也能回忆起来，是那么幸福，是那么灿烂。马上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塞到我手里，小声说：“小毛孩儿，瞎问啥，胖小子，跟大姑说实话，见不到大姑了，你会想大姑吗？”当时，我只是两眼直直的看着大姑，以后过了好长时间也没明白她说这话是啥意思。倒是听母亲与婶子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起来：燕儿大姑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是燕儿大姑过门之后，持家有方，把婆家的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以后的日子，我上中学、参军离家，再也没有见到过燕儿大姑。记得那年夏天，正在军校读书的我放暑假回家，母亲对我说：你 二 奶更想你，她家的你三叔先当的兵，说的是要到越南前线，谁想到你三叔前脚走，你后脚也当兵走了，可是你每次写信都提到你二 奶 奶和你燕儿大姑，所以，你二 奶 奶天天念叨你呢。 在我这一生的意念中，母亲的话胜过一切，只要母亲说的，不管对与不对，我从没有说过半个“不”字。那天我刚刚走进二 奶 奶家的院子，便看到一位俊俏的少妇正在那里洗衣服，身边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见我进来了，她一抬头，便高兴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说：“哎呀！这不是胖小子啊，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听说你当兵了，谁想到还这么出息了。”边说边把我让进屋坐下，眨眼的功夫，便从后院走摘了几根黄瓜和西红柿洗干净递给我，那亲热劲儿，又让我回到了儿时的情景…… “哎，胖小子，想起我来了吗？这日子过的，多快啊，不会认不出我这个小老太太了吧？你大姑老了。”见我怔在那里看着她，燕儿大姑笑着对我说，一下子把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一笑说：“燕儿大姑，我怎么忘了您呢，三十多年了，变化都很大，您要不说，我真的不敢认，这么多年，您好吗？” “我好着咧，孩子们都大了，我在家里也没啥事干，咱天生又是个操心受累的命，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在这里摆了这个摊，挣不挣钱的是小事，就图个乐和，舒展舒展筋骨，你大姑的手艺是出了名的，这里又挨着西实小，孩子们都爱吃我的鸡蛋饼，我就是图个乐儿。”爽快、麻利的大姑，还是那样精力充沛，好象天生有用不完的劲儿，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对我说：“胖小子，孩子结婚了吗？是小子还是丫头？” 我揉了一下含在眼里的泪水，慢慢的说：“燕儿大姑，我一直在部队，家里没条件，所以结婚晚，孩子刚刚在车儿山上高中，是个小子。” 我看着燕儿大姑用双手用力的拂了几下头发和面部，顿了一下笑着对我说：“好啊，好，胖小子，好多年没有人叫我燕儿大姑咧，我一个小老太太，天生操劳的命，好了，胖小子，我就在南边的楼上住，有时间到家里去啊，你们都是有差事儿管着的人，忙你的去吧，我也开始忙了。”我这才看到那些小孩子们一个个的都走过来了，这个说，奶奶，我要两个鸡蛋的；那个说，奶奶，我要一个鸡蛋的。我只听燕儿大姑说：好好，都别急，好好坐在那儿，都别动，这个是你这个小丫头的，这个是你个胖小子的，拿好，没带钱没事，先吃了再走，明天再说。刚说完，又冲那边喊了：慢点!别跑那么快。而后回去过头对身边的人说：现在的小孩子们，都是千顷地一棵苗，娇惯的都没法管了，唉！ 离开街心公园，我回过头望着那个鸡蛋煎饼摊位，望着那个在晨阳中忙碌的那个小老太太---我的燕儿大姑，心里涌动着许多感慨，岁月沧桑，逝者如斯，但我怎么也不能把昔日那个年轻美丽的燕儿大姑与眼前这个小老太太联系到一起。可是，再看看自己呢：不也是个老眼晕花、两鬓霜华的半大老头子了吗？叹息之时不禁让我回到家打开三十几年前我记录下来的那些文字，想起年轻时曾经写下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岁月如诗，因为岁月的流逝，必竟有许多要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文字；有人说，岁月如歌，因为那些消失的岁月里，必竟总会有许多让人记忆铭心的音符；可是我在二十年前曾说过：岁月如酒，越是精选更多的精粮酝酿在一起这酒越是醇香无穷！可现在，我只能说：岁月如纯一溪纯净的流水，从我的心头流过，浸润着我的心房，把我记忆中的那些种子泡透、发出灵芽，把儿时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时不时的浮现在我的梦中。 燕儿大姑，就是记录着我儿时美好回忆的那首歌，那首诗，那瓶酒，更似那一湾清澈的溪水……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2-3-25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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