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陈五云 作者:添添快乐 1931年我上小学。陈五云老师,庄里人不管是学生还是家长都称他为陈老师,三十多岁,穿兰布大褂,买的,黑色闷帮布鞋。没留长发,但也不是噌光的光头,像是现如今的“板寸”。 陈老师大下巴,眼不大,跟外人说话,一说一笑,满口白牙,挺和气。但学生都怕他。背不过书来惩罚,写错了字够五个惩罚,课上说笑惩罚。惩罚的方式是用藤子棍教鞭打手心。 打手心,老师攥住受罚者左手五指,手心向上,使劲打手心。学生不敢唉哟,更不敢哭。只打左手,因为右手还得拿笔。 还有一种惩罚是跪着。教室三面是课桌,一面是讲台,受罚学生背书背不下来或有错漏,面向讲台跪着熟读。一堂课下来,老师发话起来吧,这次处罚算是告一段落。 韩家林初小是复式班教育。一至四年级都在一个教室上课。五六十个学生四个年级,陈老师安排的井井有条,互不影响。我至今还佩服不已。 打手心、罚跪,我都挨过。一次老师给别的班讲课,我们班复习作业。和我同桌是张德昌,后一桌是王勋、吴国和。我们是四年级算是大学生了,课桌在教室的最后边,离讲台最远。我们四个没事偷着比手。我伸出手来,他们说我的手糙。我说在家什么活都干。张德昌伸出手来又红又胖,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像个红狗鸡巴。”大个子王勋“哄”地笑出声来。 老师马上停止讲课,不问青红皂白,一人头上打了几棍,还要跪在教室的空地处。 当时我恨王勋太楞,笑出声来。我也后悔,不应带着贬意说张德昌的手。可是事已发生,怨谁也没用了。只觉得打脑袋下手太重,罚跪也太没面子了。也恨自己,他手像啥,与我何干,更恨王勋太楞,若非一笑,绝无此难。 珠树坞高小考生,韩家林小学前去七人参加考试。考试结果出人意料,前六名和第八名都是韩家林小学的。第一名是上岗子的张仲海,第二名是大街的张少英。这在当时韩家林都喝喊了。陈老师的名声大震,玉田教育界也传为佳话。 张少英是我叔,常见,像我爷似的很严肃,不敢和他随便说话。考第一的张仲海是同莹祭祖的远房本家,当时我才一年级,羡慕不已。考高小能考第一,老百姓称为秀才,很是荣耀,听说后很想见一见,既是榜样,也有望贤若渴之意,可是到今天也没有见到。 陈老师的缺陷是不会唱歌,也没见过他跑步。像“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板坡上称英雄……”的老歌,还有“黄人当享黄海权,亚人应种亚洲田……”这些老歌,我们这些十来岁的野孩子能把嗓子喊劈喽,但没听过陈老师哼过一句,那怕是在没人的场合。 陈老师的毛笔字写得好。逢年过节写春联,韩家林很多人家拿着红纸卷上学校请老师写对子。三百多户的大庄,这个任务相当繁重,但没见过陈老师烦过,但会叫写得好的学生帮忙。这同时也是教学成果的展示。能帮老师写对子,得到老师的首肯,是学生的荣耀。 每个纸卷上有字托,写着“某某家”。常写的学生拿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写,写什么内容老师不说,常写的学生都知道。但老师要嘱咐:这家该贴对联的地方就写,没有的就别写。譬如没有猪圈就别写“肥猪满圈”;没有牲口棚的别写“槽头兴旺”;没有大车的别写“车马平安”。像“抬头见喜”、“见面发财”之类,不管横竖都可以写,多几条少几条没关系。像“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给谁家都可以用。足见陈老师对庄众对学生的谆谆之心。 韩家林大庙正殿有四根大明柱。每年必贴对联“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大字。陈老师亲自书写。黄纸黑字,端端正正,浑厚有力。有似陈老师的性格,端正不苟,博学爱人。别人不知,我是每每见字慕人。 陈老师离开韩家林学校好像是解放后不久。上世纪七十年代,韩家林村七个生产队在陈老师的家乡栅楼王庄的西山上刨鱼鳞坑。各生产队在栅楼王庄安营扎寨,号房子,立伙房。白天上山,夜晚有好多四五十岁当年陈老师的学生登门去看望老师。一群已到中年的学生,围着已是八旬的老师,其乐融融。可有谁还记得还提起老师当年打手心罚跪呢?我甚至想,当年父亲要是硬逼着我把四书五经都背下来,那一辈子是如何的受用啊。不得不承认,人是有惰性的。压力越大,弹性越强,惰性克服得越多,成就就越大。 陈老师哪年殁的,不得而知,如活到现今也当百岁高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