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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极小极小的雨滴打在房顶上,早起,我还蒙在被子里的时候,听见一片淅沥声。
自从住上铁皮房,有近一年时间都没听过这种声音,但凡有稍微大一点儿的雨滴,打在被老鼠掏空的房板上,都会发出砰砰声响。刚来这里时,有一回我想上厕所,耳听得房顶訇然有声,战鼓般铿铿锵锵,便到处找雨伞,遍找不见,只好喊隔壁邻居送一把来,推门,却见雨点正以每平米三颗左右的密度掉下来,不禁莞尔。
然而关上门,外面又是深不可测的狂风暴沙,世界仿佛末日般气势垂危。
因为这场雨,我起晚了半个小时,缩在被子里闭着眼,浑似一个无赖的小孩。我想起了深秋的风陵渡。浑浊的黄河,明亮的阳光,鲜红的柿树,有时候,也有缠绵的秋雨,没完没了,时间被拉长得没了尽头,一天也似一年,再回回头,一年也不过一天光景。那年因何会频繁往返唐山与风陵渡间?不记得了。
后来起床,推门看,果然细雨如丝,几近于无,天地间仿佛浸着一层浓雾。
食堂已经没了早饭,回屋用电炉煮粥的空当,我找出一块抹布,细致地擦办公桌和茶几,和铁皮柜,和衣橱,和床,我只有这几样家具,因为日夜风沙,早没了擦拭的耐心,我弄了几张报纸,一一覆在它们上面,夜晚入睡,钻进被窝只当钻进另外一个世界,窝外灰尘依旧,窝内惟求心安。神仙知道我有多么讨厌灰尘,这种习惯在高中时候已有端倪,那会儿明显的反应就是下课总忍不住跑水房去洗手,一遍又一遍,若哪节课被老师压了堂,下节课必定百爪挠心般难过。——上班后是擦桌子,结婚后是擦地板,擦到令人恐惧的程度,还在擦,擦,擦。擦擦擦。老天总是最大的赢家,它见我这样痴迷洁净,毫不含糊拎起我来倒了个手:去沙漠里擦吧,你。
我老公年轻时爱穿白色内衣,白色袜子,围白围脖,他的衣服从来不劳我洗,因为嫌我洗得不够干净,他经常一个人蹲在水池边,咔咔咔,深仇大恨一般搓它们。后来他去西藏,怕感冒,半个月才能洗一次澡,如是三年,再下山便与白色绝了缘,他现在连毛巾都用深色的,并且时常有一股酸味,适者生存的原理,在他身上体现得格外显著。
我就不行,曾经,我来生的愿望是做一条金鱼,找个好主人,殷勤伺以清水,食物都不用很多,为的就是免却灰尘之扰。却偏被老天为难,跌入沙尘世界,日日苦于触觉的不洁,----似这样烟笼雾罩的日子多么惬意啊,人像一枚脱壳的蝉,活脱生动,哪哪都没有灰尘,吸进鼻孔的全是湿润,手指按在办公桌玻璃上,一下一个薄薄的手印,,明亮的寒意,贴切的冰凉,轻涩,细腻,微小,安心。
湿润的地皮只保持了两个小时,两小时后,微微异常的温差引起了更大的狂风,我的茶几刚见洁净,我衣橱还没擦完,我的屋子百废待兴,捏着一块抹布立在地上,我愣怔了一小会儿,再次俯下身去。
擦,擦擦,擦擦擦,一寸一寸擦过去,只为抹掉许多心上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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