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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在失眠,渴睡又睡不好,集体生活的弊病之一。医生管这叫浅度睡眠,亚健康一样的概念。
办公室门要开到很晚,手机得保持二十四小时通着,走廊上永远有脚步踢踏,深更半夜没准就有人来敲门,且不说,住所还挨着公路铁路,喇叭嘶响,汽笛长鸣,且不说,隔壁还来了个吃奶的婴孩,晚睡,早醒,夜哭,我有几天一直想贴个纸条到路口,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我老家的风俗。
失眠者总爱找客观原因。
每天在办公桌前勉强坐到中午,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千百个汗毛眼都疲惫不堪,拿午睡的借口一直赖到下午四点再起来。吃过几盒琥珀安神丸,不管用。我开始强烈思慕能够沉睡的年代,——考试之前。结婚之后。怀孕之初。股改之中。给孩子唱摇篮曲时,我比他先睡着。雨天。冬夜。藏北羌塘的小帐篷里,挂着氧气瓶酣睡不已。装修房子期间,一天跑八趟建材市场。长途车上。爱人怀里。同事建议我去干体力活,铲土,运灰,绑钢筋,搬石头,要不就到草原上吹风,光散步肯定不行。我倾向于后者,又怕太阳晒。
有钱时我容易失眠,一旦没钱,债主上门,胖经理就不得安生。他解决问题的方法比较简单,叫司机给他在宾馆开个房间,手机一关电话线一扯,门咔嚓反锁,倒头就睡。刚开始是朋来,后来是金郎,现在要住威士大酒店,甲方老总跟他开玩笑,说你小子雪球越滚越大,连宾馆的档次都越来越高了,他非常忌讳,回来连连呸上好几句:那叫滚雪球么,那叫做蛋糕,妈的。
他的概念,雪球就是债务,失眠就是债主不让他睡觉——我不敢跟他讲我失眠的理由。
威士大酒店背向西辽河,——我的理想,退休后回老家,买一套靠海的房子,大客厅,落地窗,早起推窗闻到海味,晚上听着涛声容易入眠。当然还得有一辆车,一个钟点工,我懒,钟点工做饭,老公开车,反正他爱开,——这些都是后话,照目前来看,最可行的计划就是把帐上几百万统统花光殆尽,把失眠转嫁给胖经理,转嫁给威士,转嫁给西辽河。
然后,我彻底睡过去,像去年,像一片落叶一样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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