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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修的诗（11首）
□张凡修
◎秋 日
所有的骨头被棉花包裹。
棉花从夜里醒来
第一件事就是擦洗天空
天空太高了。她抽出骨头
一层层垫在脚下
这站立的秋日
唯独，我坐着
像一个落单的人
从芦花深处逃出来。冷并持续邋遢……
◎我有黑暗
一同将阴影拉长的还有
我。
——“我有黑暗”。柿子树也是我的
之前
一堵高高的墙挡在树的东侧
早晨的阳光不属于树
树也有黑暗。
每到下午四点，树才转身
沐浴、更衣、梳洗、化妆
这是我的十月。十月的傍晚太阳揉圆了许多
而恰恰我的后背钉在墙西
——“我有黑暗”。我可以转身
阴影转不了身。
树在院内，阴影爬不上树梢
一旦
我转身
我拥有的无数小灯笼
必然，亮起来。黑暗在，我不在了
◎流 水
不冷，不饿。
母亲仍不忘塞上馒头和棉袄：
“饱拿干粮热带衣”。我走着
敞开的路口朝南我走着，越走越高，越走越热
一件件地脱。衣服当成记号
钉在，一个个山脚下。
有一具裸身我走着
有一张脸贴着我的肉体，她误作了镜面
我去的方向尚不明。
——那张脸，也许不知道
我走着的全是我的领地，母土上都是我的母亲
那张脸，没完没了地欣赏我
手不停地撩拨，一波一波波动
此刻我走着。我把祖国穿在身上
独自。衣服笔挺，脑门明亮，打饱嗝
些许皱纹，安祥。
◎蹲下来
蔡婶家的鸡不下蛋了
伏天就到了。
歇伏一直都是
村庄的姿态
姿态，就是蹲下来
蹲下来的人们
拎着大蒲扇，可以，什么都不做。
吃完头伏的饺子
蹲河边，蹲坑沿
看草木祈秋，鱼游浅底
蹲三伏的菜地
顺手，捻死几只小虫子
而蔡叔
更喜欢蹲在树荫下
看一群蚂蚁倒腾着树荫。
他惊讶于这群蚂蚁
也蹲下来。
哦，一种好心情的长途贩运
果实盛大
理应，扎堆分的
◎月亮花
花季不是雨季。是乍暖还寒
渔人收起择净鳞光的空网
罩住我的麦地
花影冰冷。
一小格儿一小格儿
从窟眼漏下来
汇成流水，转瞬冻结。
——这么多年
我一直是三月的归人
踩着细碎的月亮花
冰碴子咯吱咯吱
像鱼群嚼着麦秆
走着走着，雨水就堵住了筛子
◎下午的绳子
篱笆院内，母亲不厌其烦地
把一些因迷途而脱落、剥离的藤蔓菜蔬
用布条
一一绑在架杆上。
一切一开始就持力，绷直
条理分明的事物
似乎
进入下午便懈怠下来
一辆即将夜行的货车嘎然停在门前
跳下来两个人
沿车箱周围转悠
每一条刹车的绳子
都紧了紧。
现在，我要借助绳子挪动自己。
登车的刹那
母亲很费力地低头
把本不松垮的腿带子，下意识地解开，又重新缠绕。
◎秩 序
门前，一辆拉棉花的拖拉机
嘟囔着——
“我要去远方
我为什么不能去远方？”
那隆起的柔软
颤动、轻盈，从憋了一冬的早晨
爬过来
土路是坚硬的
它容许穿行
容许远去的背影
像一群绵羊驮一群绵羊
井然。渡到远方去
◎孤 岛
光亮处的死水。有野葛、蔓藤、朽木墩、荒墓群，混杂纠缠
一群孩子拍打追赶的扫帚
一只蜻蜓的一次沦陷。
一小撮儿会飞翔的水
沉没
一场更大的水中
——“她听见波浪再度撤退”
光亮处的死水。
一颗绿宝石，一动不动。
◎落 日
再晚一些，这些浓密的蒿草棵里的绿蒿
就会成为青蒿。
——我加紧摇着辘轳
水桶随着绳子一圈圈往下走
我只注意头顶上的杏树低垂着青蒿般的浓密
——杏是青皮杏
熟了也是青青的皮
而云彩比青蒿更浓密。层层漫卷一群马匹
压迫着杏树，向我的水桶里跑来——
一枚青杏
迟迟，不肯下沉
像烟尘中的马尾竭尽全力
也没扫落的
叮在屁股上的
一只虻蝇。
◎冰凌花
——躲在屋子里的我
每进入冬天
都编织一次，迷失于七月的蛛网
如果说蛛网模糊了窗外这清新的早晨
那只能说
我再也找不回，我多年前的表情
那年许多人都看见我出门
去寻我暗恋的女子
多年过去了，只找到一棵树
一棵树
多了些枝枝蔓蔓
树上的花盛开，然后枯去。
而蝉声粘在玻璃上。
——我开始用指甲切割
那嘶哑渐渐低弱，不得不落下来。
——落下来
也完全是为了，让我听。
◎灌木丛
那年我六岁，爷爷积攒了足够新鲜的枝条
——纤长、柔韧、通直
成捆地切成洋葱状的截面
扦插、密植、栽培、繁衍
一个人，为着一群人
爷爷在坑边沟沿荒坡细密的阴影里钻进钻出
神秘，虚妄而又如此模糊。
我是村庄唯一的孩子
与爷爷一起，感受着生命的瘦弱，阴冷
却插哪哪活——
耐寒、耐瘠、耐旱、耐盐碱……
现在，我孙子也六岁
身后一闪
钻进，灌木丛里
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5ef516610102dwc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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