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与自然永恒地在对话,两种力量在不停地较量,以寻求必须的平衡并作为生存的基础。中国人在思想上追求平衡,在日常生活亦然。在某些情况下,为了落实平衡的概念而达至极端的修饰,如阴阳成对的桌子便是一例。
在日常生活的世界,为求静化自然的能量,凭藉的是由物质主义及神秘感而建立的信仰系统及生活方式。在中国,较其他地方尤甚,人要驯服经常敌对的自然:以无与伦比的建造力量来防范洪水成灾、克服地理阻障,或是使耕种成为可能。宗教哲学及礼仪亦作如是观,尤其是道家思想。道家认为人与宇宙力量之间有相互依存的关系,彼此必须尊重及服从于先设的秩序。因此,自然是周而复始的,人亦要自强不息,历尽艰险,寻求永恒。
道家以自然为宗,自然体现宇宙的秩序,亦深入日常生活最细微的角落。同样的,建筑及家具以木为宗,木材的应用深入生活的每一角落。作为建筑物及家具的基本用材,木材将外在世界与个人生活的内在世界连接起来:或是经由家中庭园和引人遐思的花园里的亭子,或是经由令人瞩目的珍贵木材的简洁家具本身,木材永远不会构成障碍,总是以它特有的方式去建构和谐的自然。华丽的漆家具或是装饰嵌件每被有识之士摒诸门外。
木材的色泽及纹理均为家具设计者所重视并纳入设计概念之内。自然不会被排拒,反而是备受珍重。譬如选择柜门及其侧板必然着重两者板面纹理的自然谐合,即可见一斑。若是讲究的家具,每每采用单一的平板,务求自然和谐不被打破。而柜匠如何构造及组合一件家具的不同组件,每能优美地呈现木材上的木结的内在美感。在着手工作之前,他必须细心考察将要应用的木材,决定如何锯切,以便将木材的天赋美感表露无遗。
其他可与外在环境直接关联的自然物料亦可与木材并用,云石是其一。西方家具常以云石作为保护面,在中国则不然。云石的诗意内涵被充分发挥,成为引发想象的平面,它的纹理令人联想山水或神兽。云南大理出产的云石最能引发想象,因此至受拥戴,两块大小不一的屏风可作说明。
从有些家具的装饰纹样亦可得见人对自然的感悟。或是直接采用植物花卉的形态,如牡丹、莲花、木兰花、灵芝等,将之刻凿入木;或是采用较为隐约和写意的手法,如右图木柜所见,其上格的柜门乃饰以十分经典的冰裂纹。大自然的季节变化备受考虑,有些家具之所以采用活板,无非是为了适应气候变化。
西方家具少有考虑环境的变迁,但是在明代中国,国土辽阔加上官员调动的政策则有以致之。为了压制贪污,官员经常调往不同地方就任。官员既是随时调任,为了方便搬运,可折叠的或易拆卸的家具应运而生。明代版画常见有关的搬运情景,往往是一大群仆人在搬运家具。绘画中亦见士人在户外应用家具的情景,有识之士乐于同时享受美好的自然和他们的家具。至于家具可以拆卸重装,有赖精湛的装卸技术、组件的编目合序以及以暗榫取代钉子或胶漆。
在中国,自然是冥想的对象。有识之士到处寻觅宜乎冥想的地方。此一特殊需求导致特殊的建筑形式,最常见的是亭子,既与外界无间,亦遗世独立,远离尘嚣。亦导致合适的家具形式,尤其是炕床或大张的画案,方便人与自然感通。有时花梨木亦会仿似竹子,可见于九件成组的家具,包括凳、桌、椅、案、柜等,各以竹茎或竹节的形态巧妙设计而成。对中国士人来说,仿竹涵蕴道德寓意,因为竹是正直不阿的:弯而不折,不怕寒侵也不畏瘠土,四季长青。
创制家具以求达至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在人类文明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亦是明代的高度成就。而创制家具的工匠和订制者之间的合作无间,亦不过是延续了好几个世代。我们欣幸这些历久尤新的作品留传至今,为我们开启一道门,进入和平宁静的胜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