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 1# 邢爱民
提起“文化大革命”,人们异口同声地将账算到了mao一个人头上,将十年的大动乱归咎于gcd内的政治斗争。为了解析“wg”的起因和社会后效,中、外学人花费了不少人力、财力。他们收集了大量的史料,研究mao和“中南海”里的宫廷斗争。甚至细碎到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给某某打过一个电话,使了一个眼色,写了一个便条 …… 使我不禁想起“红学家”们研究“红楼梦”的情景。人们似乎忘了,这段历史是我们五千年文明史的继续。其真正“史无前例”性,恰恰在于全国几亿人民统统发动起来折腾,最终“触及了所有人的灵魂”。
1958年,完全没有现代科学知识的mao,凭着主观的想象和愿望,发起了一场经济生产的群众运动,名曰“大跃进”。饿死的上千万农民使得mao感到罪过。虽然干掉了“为民请命”的彭德怀,压住了党内的批评意见,毛却渐渐陷入一种日益严重的猜疑心态。特别是赫鲁晓夫把斯大林的遗体从公墓里拉出来烧掉以后,毛变得更加恐惧。生怕他死以后,遭到同样下场。一个人陷入这种恐惧症心理,他对世界上所有事物的感知 (Perception)都是扭曲的。看任何一个文艺作品,都会认为是在影射自己。听他人一句玩笑,都会猜疑人家“别有用心”。这是为什么“wg”以前,虽然在现实生活中看不到“JIEJI敌人”,但是中央文件和报刊上的宣传中,“JIEJI斗争”的鼓点却越敲越紧。直至在“wg”中揪出一个又一个“中国的赫鲁晓夫”还不放心。通常的政治斗争,是以利益集团为单位,实际利害的争夺与平衡为内容的。参加争斗的各方势力,至少很清楚对手是谁。但是这种由于最高权威者心态失常而发起的讨伐,使得被讨伐者致死都不明白原由。刘少奇临死前,还书呆呆地争辩“这种把党外的力量弄进党内来解决问题的作法,是违反党章的。”中国帝王和家长的话就是章法。再加上恐惧症,其思想与行为就更加无法无天、无常理可言了。这种封建礼教的遗产,与“wg”初期发展出来的类似宗教式的崇拜狂热搀和在一起,把中国推向一场难以避免的灾难。如果用行为、心理学的方法将“wg”的前后、上下彻底地分析,需要著书。在这里,还是回到我们自己——老三届这个群体来。
二.wg中的“老三界” 1.红卫兵是“fangeming组织” 提起红卫兵,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mao创造的“革命组织”。其实最初的红卫兵是一个中学生的自发组织。它短短的六个月历史, 有四个月站在了“无产JIEJI专政”的对面,作为“现行fangeming组织”。
1965年底开始批判“海瑞罢官”;1966年初批判北京市委的高级干部“三家村”。中国人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成年人有了“反右斗争”的教训,提心吊胆地猜测这次“运动”的“方向”,防范自己不要昏头昏脑地变成了“革命对象”。可是中学里的这批不知事的娃娃们,早已不甘心天天坐在教室里“死读书”,嗅到了一股盼望已久的火药味,变得异常兴奋。可算等到了他们要做英雄的时候了。要自己独立的人格。要象父母小时候一样,自己也闯出条路来。1965年,“中学生”杂志上刊登了16岁的宫小吉写的短文“五分的秘诀”,向当时的教育制度挑战。北京第四、第六、第八中学已经闹过一次学潮,被党中央的“四清”小组勉强压下去。此时,中学生自发的个性解放情绪和行为,还没有同mao的“JIEJI斗争”联系起来。所以“JIEJI斗争”的敌人是谁?在哪儿?谁也搞不清,也没有人去问。
1966年3月,北京清华附中的骆小海写了“造反精神万岁”的小字报。5月,十几个学生偷偷地跑到圆明园的遗址,成立了一个自己的组织,名叫“红卫兵”,立刻就被打成了“现行fangeming”。在一党专政的中国,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私下里成立什么组织,对gcd的孩子也不例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六十年代初,以郭沫若的长子郭世英和一个将军的儿子孙经武为首,101中学和北京大学的干部与知识分子的子女, 偷偷地组织了一个“X-社”。X,这个数学中的未知数,象征着他们开始对所有被灌输的“已知”概念的挑战。对于当时一些难以自圆其说的理论问题和社会现象,包括干部阶层的问题开始质疑。X-社 被发现以后,干干脆脆地划为“反动结社”,其成员全部打入牢狱。“wg”初期,郭世英因此被迫害致死。对于目前市面上盛行的说法:“红卫兵”的成立,是干部子女要求更多的特权,我实在难以苟同。古、今、中、外,哪一个朝廷,是被自己的后代要求更多的权力而造了反,由此而演进向前的呢?
1966年,我是北京人大附中的高一学生。为了支持已经被打成“fangeming”的清华附中的学生们,我们十几个同学在自己的学校成立了红卫兵组织,立即也成了“fangeming”。从6月初到8月初,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的日子就是被其他学生围攻、辩论。“在gcd领导下造反,就是造gcd的反! ”“红卫兵的目的是不是要推翻无产JIEJI专政?”当时同我辩论最凶的学生之一,就是共青团的干部-魏京生。工作组找去谈话,强制解散。我们的父母亲更是急得不行。他们认定了自己的孩子要成为“右派分子”。压制“退出”的威胁甚至升级到要“脱离父-子、女关系”的地步。事实上,北京市和“团中央”的“黑名单”,已经将北京市的五千名造反的中学生列为“现行fangeming”,准备在运动结束时发落。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讲,受到整个社会和家庭的反对,还能挺得住,已经不单单是青少年的逆反心理能够解释的了。回想当时,我最基本的自我概念从未动摇过,即:我是一个好人。我的红卫兵伙伴们也都是好人。那么,将好人打成“fangeming”的行为一定是错的,甚至是幕后有人谋划的,可能就是所谓的“JIEJI敌人”。我们还相信,如果毛主席知道了他们这样搞法,肯定不会答应。此刻,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起了作用。银幕上的革命先烈和我们的父母,都是经历了各种苦难还坚持革命的。所以,没有苦难,没有危险,没有压力,就不算是真革命,就锤炼不出真的英雄。所有这些,从现在听起来及其荒唐可笑的信念和逻辑推理,却扎扎实实地支持了最初的红卫兵的造反行为。 2.红卫兵与红色恐怖 7月26日,当我们在“水深火热”中抗高压,毛主席在长江里“胜似闲庭信步”下定了决心。他老人家8月6日突然回到北京,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让“中央wg小组”列席。 并且,宣布了自己的老婆-江青是小组副组长。从此,这个半疯的女人走上了朝思暮想的中国政治舞台,开始了她对自己坎坷人生经历的报仇雪恨。8月8日,中共机关党报-人民日报发表了“十六条”,第一次宣布了“wg”与过去所有“运动”的本质性区别,是一场“自下而上”的“群众运动”。8月初,江青和“中央wg小组”在天桥剧场接见了红卫兵。她用及其情感的声调说:“毛主席让我问你们好!你们是小太阳!”哇!果真他老人家和我们心连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孩子们哭了,笑了,发疯了!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一件被大人反对,被所有的人反对,但是被伟大领袖支持的正确的事情!人民日报登载了他们的文章。他们自己的组织一下子变得全国到处都是。8月18日,毛主席和所有的革命前辈在天安门上同他们握手,还戴上红卫兵袖章。所有画书、电影上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只是,其中冲锋陷阵的不再是战斗英雄董存瑞和黄继光,变成了我们自己!到此为止,中学生自发的叛逆行为和mao自“大跃进”之后的又一“创举”汇合起来,开始了一场皇帝领导子民对其朝廷造反的“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记得“8·18”那天,我的红卫兵战友们去见毛主席,我却躺在红卫兵指挥部里听广播,感到一种极度兴奋后的疲乏。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广阔无边。不再是一间小小的教室中的书桌,不再是小学、中学、大学、工作的规范之路。革命将把我们带到哪里?我感到有些怅惘。 严酷的现实很快地将我拉回地面。“8·18”以后,红卫兵走上社会,开始了一场暴力行为。我的小红卫兵战士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劈啪啪地开始打校长、老师、工作组,甚至自己的同学。路上随便什么人被指控为“流氓”一群孩子就会涌上去打。我从小没挨过打,也没见过家长和老师打人。偶然碰到男生欺负女生,我都给以坚决地反击。这种侮辱、虐待他人的行为,无论如何不是革命。为了反对打人,我被红卫兵会议批评“落后于群众运动”,应该好好读“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报告”。“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就是要将这些JIEJI敌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我的争辩是,毛主席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算不算数?对待俘虏还不得打骂、虐待呢。当时任何人要想辩论,不引用毛主席语录就很难开口了。情况越来越严重。我和清华附中、北航附中红卫兵商量写了一个“三校红卫兵联合声明”。中心目的是制止乱打、乱抄的“转移斗争大方向的行为”。记得那是一个湿热的夏夜,我们坐着吉普车进城去散发传单。车开到西单口上,突然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骑车拚命追赶我们,手里拿着一张传单。我以为我们的车子掉了什么东西。停下车来,那人冲上来握着清华附中卜大华的手,激动地说:“我是工人出身(说话先要报出身)。你们写得太好了!这才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余下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感到一种刺心的疼痛。掠过我脑海的话,三十年来一直跟着我:“红卫兵脱离人民了。” 回想1966年8月的红色恐怖,出手打人的孩子们有三个特点:女生多于男生,初中生多于高中生,平日里性情温和在8月以前做了“保皇派”的学生打得更凶。一位当时侥幸余生的女子中学的校长,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打她最厉害的,是她平时最心爱的学生。前年我回北京,碰到一个当年打人有名的姑娘。如今做了妈妈,自己的女儿恰恰是她66年时的年龄。这位红卫兵妈妈恢复了“wg”以前的温文尔雅。把女儿管得特别严谨,好象生怕她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初中女孩子是14至16岁,正处在青春发育期。她们血液中的激素水平直线上升,加上每个月的周期性变化,是情绪最不稳定的群体。中国当时的法律已经提供了男、女平等的条件,女孩子们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要解放。但是几千年的习惯势力,使得社会上依然用一些压抑她们天性的看法去规范她们的行为。例如,女孩子应该文静、贤慧、顺从。这种矛盾的社会条件在她们的心理上形成冲突。平时特别听老师话的女学生,往往是压抑她自身情感最严重的女孩子。“wg”初期,一般是“誓死保卫校领导”的人。8月以后,她们突然成了“保皇派”,一下子觉得受了欺骗。平时积压的情绪能量突然爆发出来,发泄到过去她们特别敬爱的人身上。爱和恨原本是一种情绪的两个极端面。在特定的环境里,转爱为恨的例子是很常见的现象。有的孩子在这个时期,甚至将亲生父母打死,留下了终生难以平复的心理伤痕。 一个纪录片导演访问了头发斑白的老人王晶垚,他的老伴卞仲云,是当年北京最好的女子中学师大女附中的校长,66年8月,惨死在自己的学生手中。访问最后,老人痛不欲生的话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着。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走来,向我说一声:对不起。难道至今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错的吗?”王叔叔,她们知道这是一个罪过。但是,还没有力量回顾这段伤痛。我们的民族没有忏悔和宽恕的传统,她们只好将如此的重负压在最深的心底,不敢去看它。假如能使你心里稍稍好受一点,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站在所有当年受过伤害的人面前,说:“对不起。”我们虽然也是这段历史的受害者,但是应当有力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