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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鱼宴
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经历了许多人和事,有许多人和事令人终生难忘,而那次“全鱼宴”野餐便是其中的一件事。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刚刚二十出头的我当了连长。没过几天便接到新的任务:要我带着连队到几十公里的外位于昌平县小汤山的部队农场担负春种插秧任务。
连队一切准备就绪,全连人员登车准备出发前,我们的营长特地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农场远离城区,交通不便,条件艰苦,不比在营区里条件这么好,稻田地里细菌很多,别只顾着按时完成任务而不顾战士们的身体,要改善好连队的伙食,让战士们吃饱吃好,我让人往你的后勤车上装了几箱子二锅头白酒,早晚天凉,下地时让战士们喝几口暖暖身子,我家里还有两箱子四特酒,是战友送给我的,一直没舍得喝,过些日子我全带上去看望你们。”在那个年代,部队的生活还很艰苦,伙食标准很低不说,主食、副食都要凭票证供应。那时部队逢年过节会餐时,只能供应一种叫做“麦精露”、“格瓦斯”之类的、到现在我也说不上是啤酒还是饮料的东西,要是能喝上大铁罐装的散啤酒就很难得的了。至于说现在人们见到的瓶装、罐装啤酒和高档白酒,在那个年代可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当时就就想:这几箱子二锅头白酒,可能是营长从其他几个连队挤出几个月的指标才能购到的。营长说的四特酒在当时是名牌酒,只听说过,但没看到过,更没喝过。我听后对营长说:“您放心吧,我记下了。”
二十多天后,连队提前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要原地休整三天。农场的场长是位大我二十多岁的老同志,那天大清早的便跑过来对我说:“小老弟,昨天我回团里把你们连队提前完成任务的情况向你们营长作了汇报,他听后很高兴,说今天上午来这里看望你们,小老弟,不是我哭穷,咱农场的情况你清楚,我无能为力,你还是快想想办法怎么迎接你们营长吧。”
我一听,既高兴又犯愁:高兴的是营长真的来看望我们,愁的是连队在外面,交通不便想出去都难。再说,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啊。在那个年代,什么“手机”、“电话”、“BB机”的连听都没听说过,也无法与外界联系,拿什么来招待营长呢?我稍加思索后便有了主意,把连队的干部们找来分配任务:指导员、司务长带领部连部和炊事班的人员留守驻地准备好水、米、柴、锅并做好野炊准备,副连长带领一个排的人到地里抓蚂蚱、逮青蛙,我带着另外两个排的人到农场东边的那段河汊子里摸鱼,今天中午连队搞野炊,开全鱼宴!
说实话,我一到农场便把农场稻田地东边那段长约百十米、宽十多米的河汊子纳入了视线:水不深,还是淤泥底,早上晚上的经常看到有鱼游动的痕迹。正想着哪天把里面的鱼捞上来改善一下连队的伙食呢。营长的到来真是天赐很机!我让战士们扛上铁锹,带上脸盆,借来农场的水泵和柴油机,一路高歌的来到那里。把两边用泥堵起两道土埝,把柴油机发动着,没用一会儿,便把水抽的差不多了。
我对战士们说:“清水池塘不养鱼,北方籍的不会摸鱼弟兄们的先下去把水搅混,混水方能摸鱼吗,南方籍会摸鱼的每人往腰里别上几根苇子下去,看看谁摸的多摸的大,今天中午咱们连的全鱼宴能不能开成就看此举了,记住,我要的是速战速决!”话音刚落,几十号人象下饺子一样的跳了下去,把这段河汊搅的象开了锅一样!这边喊天了:“连长,我摸的这条鱼叫什么名?有半斤多吧?”我说:“你管它叫什么呢,反正它得进咱们的锅里,看着,象我这样,先用苇子从它的腮处穿过去,挂在腰带上就行了。”那边叫道:“连长,这鳝鱼我抓不住怎么办啊?”我说:“你小子可真笨,用食指和无名指担住它,用中指从中间用力一攥拳头,它就跑不了了,看看,就象我这样抓。”还没说完,那边一个战士喊起来了:“小杜,你抓的那条不是鳝鱼,是水蛇,你不会摆弄它,快交给我吧,水蛇肉也很好吃呢。”我一听,这下可好,连水蛇都不放过了。
两个小时后,这场“歼灭战”胜利结束。我看着这一盆盆满满登登的“战利品”:什么泥鳅、鳝鱼、鲫鱼的,尽管大小不一、品种不同,但一应尽有。我笑着对满身泥水的战士们说:“弟兄们,今天收获不小,够咱们享用几顿的了,先把两边的泥埝打开,让水流回来,再挑选一下,把鱼按品种选好,回去后交给炊事班,再把小鱼扔回河里去,我敢说,用不了半个月,我们还能再收获一次。”有的战士不明白,问我:“连长,好不容易抓到的,为什么还要扔回去?”我笑着说:“这是小时候老人们说的,捉鱼不要把鱼捉成‘过河清’,不要让鱼断种绝代,做人做事也是一样。”
战士们抬着“战利品”回到驻地没多长时间,营长也到了。他来到战士们中间,问问这个摸摸那个,一边摸一边说:“干农活累吗?给家里写信了吗?家里都好吗?”“在这里得病了没有?吃的怎么样?”“看出来了,都晒黑了,可身子骨硬实了,看这肌肉长的多结实。”又转过身对我说:“从孩子们这油光锃亮小脑门就看出来了,连队的伙食搞的不错,好啊,好。”
我对营长说:“营长,这里条件差,连队拿不出好嚼咕招待您,只是到河里摸了些杂鱼,捉了些蚂蚱、青蛙,连队搞的野炊,您将就着用吧。”营长听完我的话,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你以为我是来这里改善生活的?错了,看到你带着连队在外执行任务干的很好,我比吃什么都高兴,你还年轻,是个刚从院校出来的科班生,把一个连交给你,我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这次我特地请团首长指定你们连队出来单独执行这个任务,就是想锻炼你、考验你,看你究意怎么样,今天我看到了,很好,我没看错你,好啊,你还年轻,以后部队是你们的了。”我听完营长的话,才明白了这次任务的还有这层含义。他接着说:“记住,带兵不容易,既要用兵,还要知兵爱兵,要用全部身心去关心他们,家长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要让家长们放心,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战争年代是这样,现在是和平年代,更不能出问题,这是我们带兵人最大的责任和天职,还要记住,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都不要被困难吓倒,遇到困难,要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克服它,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员,我们都老了,部队的将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我听着营长的话,也没多想,只是含含糊糊的点着头,也没完全理解他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可在半年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他说这话的真正含义。
那顿“全鱼宴”野炊开的很成功,营长果真拿来了自己家里的四特酒,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那么好的酒。第二天早上,农场场长过来对我说:“小老弟,昨天的事你可别怪我,你是不知道,昨天我本来想送给你些鸡、鸭的让你们改善一下,是你们营长不让我那么做,也不让我提前告诉你他要来,他就是想看看,在啥条件都没有的情况下,你能不能完成任务,你小子搞的不错,他很高兴,说你们受苦了,临走时特地让我送些鸡蛋给你们,我可是派人都送到你们炊事班了啊。”我一听,这才明白是营长故意在考验我。
半后之后,部队开始百万大裁军,营长转业到了地方。我这才想起来那次连队开全鱼宴前他说过的话。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也逐步走到更高的领导岗位。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回到地方工作。上个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分别二十多年的营长。沧海桑田,快七十岁的他已经是满头白发,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我。老嫂子告诉我:由于患病他已不能说话了,但思维和听力还没问题。我对他说:老首长,您还记的我吗?记得那次小汤山农场的全鱼宴吗?这时,我发现他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不住的挥着手比划着,嘴角嚅动着似乎是想说什么。嫂子把耳朵贴过去,听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对我说:你们营长说了,他记的你,说你是三连的连长,他问你:那个农场还有吗?
我说:农场早没有了,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国家办亚运、办奥运,那里早变成比赛场馆和高楼林立的高档住宅了。
刚说完这话,我清晰的看到两行眼泪从营长的眼角流了下来……
人的一生要经历许多的人和事,有许多人和事如过眼的烟云般转瞬即逝。但有些人和事尽管发生的很平常,却能给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次“全鱼宴”便是这样。如今,我的连队的战友们早已分布在全国各地,也许他们早已忘却了那次看似很寻常的野炊,可它却深深的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时常从记忆深处泛起。每当此时,我便会想我的营长,想起我的连队的那些曾经和我一起摸过鱼、一起战斗过、生活过的可亲可爱战友们,那一张张充满青春活力的笑脸象电影镜头一样的在我的眼前闪过,时常出现在我梦境里,让我时常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味之中……
多么想在我有生之年,能再次与我的战友们一起下河摸鱼,再与我的营长和战友们一起搞一次野炊,尽情的开一次全鱼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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