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其人
锻冶,说白了,就是打铁。锻冶工人,就是打铁的。几个人一班组,一个液压锤或者电锤,把血气方刚的猛男团结在一块。不管你是年轻气盛还是铁汉半老,掏铁的大眼圆睁赛铜铃,双手把紧长钳从红红的炉膛里夹出火候正好的香喷喷赛烤鸭的锻件,撤步拧身,腰背挺直,丹田发力,轻甩到待锻区(就是锤跟前地上)。二钳(就是辅助掌钳的,锻打中的副职),弯腰用短钳瞄准红铁,夹牢,抓举到工作台面。然后,一手拎钳子,一手再把身边的小笤帚抄。掌钳的先把锻件用钳子轻推到工作台中央,开锤的拉动手把,锤头适时落下。该落,落,该停就停,掌钳的夹着锻件来回翻转,开锤的动作有急有缓。二钳,递工具,清扫工作台面。没人说话(噪音大,说了也白瞎),有的是冒着热气的工件,还四处迸溅的氧化铁。工件成型,众好汉不是包公,就是关公。锻打着工件,锻打着自己的“京剧”人生。
锻冶车间,全厂闻名,苦,脏,累。老郑,在锻冶赫赫有名。不为别的,旗帜鲜明的个性。
老郑,岁数不大,喜欢在工作之余,研读《孙子兵法》,时不时弄出个“围魏救赵”,“隔岸观火”的计策来,针锋相对的直指车间的政策,旁征博引,口若悬河,黑漆漆的工作服到哪就坐,两撇狗油胡,情绪激动的时候一颤一颤,经常会有黑铁渣渣不堪重负,轻轻的顺着嘴角滑落。辩论的时候,口水的穿透力极强,一定是常在锻工一线工作,内功深厚的缘故。对手职位越高,老郑功力发散的愈强,精瘦的黑脸眼露神光,太阳穴鼓鼓着,黑工作服也飘摆,双手指点,口水喷溅到对方的胸前,衣领,脸上,脑门,眉毛,一切来得突然,是那么得粹不及防。老谋深算,本来年龄不大,被大家恭称,老郑。
老郑,擅画,国画。车间会议室悬挂的都出自他手,大手笔,画也大。一副“国色天香”占去了大半个墙壁,各色的牡丹扑楞楞的怒放,几只蝴蝶捷足先登,穿行飞舞。工厂的工会主席看了都赞不绝口。老郑还画奔马图,一会儿轻捻狗油胡,沉思端坐,一会儿窜起,刷刷落笔。那场面,爱开玩笑的大伙都不敢出声。几匹彪马,马奔嘶鸣,扬尘远行。画毕,老郑,落款,郑悲鸿,大家皆晕,不服不中,又得诨号“郑悲鸿”。老郑对这个称呼,非常受用。
工厂的医院里有个承包“殡葬”服务的,苦于尸体面部化妆。找到老郑帮忙,老郑亲临一线,跟承包指出不足。什么,牙的颜色太白,白漆涂抹太多,太假。白漆必须对上点黄漆,按照比例,接近自然。脸也不能过红或者太白,粉底注意均匀。出车祸的头颅变形的,要用棉花填充。胳膊,腿折的要固定。一番的讲解,手把手的传授,承包人感激涕零,好烟好茶塞到手中,尊称他为“郑兄”
一年一度的车间评先工作结束,车间工会主席交给老郑任务。弄个宣传橱窗,表扬先进。先进用红笔写上,红花咋整?老郑就是老郑,叫上车,到医院从承包“殡葬"一条龙的贤弟那儿拉上两个大花圈,急急往工厂奔。门卫大眼瞪小眼,拦都没敢拦,心想,怪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往工厂里送花圈的。再说说车间的工会主席正在工作,几个先进排队告状来了,声音都变成哭腔了,主席,你给我们做主啊,你看老郑。。。。。老郑把俩花圈的红花拆下,正往我们的照片边上摆呢。。。。。
后来,老郑连续几天没上班,大家都纳闷,咋了?一个工友的提醒,车间东大门上,用红笔写着,郑悲鸿已退休,字迹鉴定,确系老郑亲笔所书。
再后来,有人在大楼后身的,花鸟鱼虫市场看见老郑着,脸白了,胡子长了,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穿着车间发的耐高温,防砸的新翻毛大头鞋,脚边塑料布上摊开着他的大作,一张张颜色鲜艳的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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