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姓氏无关
知道父母离异的消息,一怒之下,我从了母姓。没有人要求我,我甚至也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我就那么固执地安排着自己,在我谋生的这个小城,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女孩自己改了姓名,从此改头换面,再次为人。
七月。流火。
我被一波接一波的热浪卷得心烦气燥,开始用一连串恶毒的语言诅咒这鬼天气,然后,就有人开始惹我了----一个擎伞骑车的家伙,不偏不倚地撞到我的身上,我以最贴近的方式亲吻了大地,最要命的就是,在他拽我起来的瞬间,只听得---“嗤”的一声,我的小小的衬衣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月白色的胸衣。我简直要愤怒了!
是个男孩。一个打太阳伞招摇过市的男孩!
我狼狈不堪,他窘迫不安,用一双亮晶晶地眼睛怔怔地望了我。于是,我扬起了手掌,手掌划过他面颊时,我感觉到了疼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男孩开始慌乱,开始脸红,开始替我遮掩外泄的大片雪白的胸。这个暧昧的动作令我气极败坏。
丑大了。
我感觉有人围拢来,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在轻轻嘻笑。
还不带我走!难道要我在众目睽暌下衣不敝体吗?男孩把红伞递到我手上,然后,用车载了我。一柄小小的伞,遮住了人们的视线,我们逃了。
路过一个小小的精品时装店时,男孩停下来,从里面拎出一件带黑色蕾丝的外罩,换上,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别处,仿佛认定我一准儿要他赔,所以就先替我说了。难道不应该吗?从来没有人送过我东西,我一时确定不了要还是不要,犹豫着不肯接。不好吗?比你那件好多啦。我的心被很深地触痛。是的,从小到大,我没有买过光鲜的衣服,我不可能象其他女孩那样尽情地在阳光下展示自己,如孔雀一般。我只是在街头小店,选择自己喜欢的,便宜的,舒适的衣服,而且素面朝天,清清淡淡地做着我自己。
我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用手掩了前胸,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是的,我受伤了。男孩的神情让我觉得他在施舍,仅管,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接下那件漂亮的衣服,但是,我不,坚决不!
回到宿舍。梅子正在生气。看见我这个样子,梅子吓了一跳。铃铛,你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啦?没有,被狗抓到了。你呢?不是去约会吗?梅子开始一件件地向地上摔玩具。她的床上几乎都被毛绒玩具占据了,听说那个男孩因为她喜欢,所以一件一件买给她的。别提了!我在太阳底下等了一个多小时,他的鬼影子都没有!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我的唇边泛起一个笑。我不知道等待与被等待的滋味,因为,从来没有男生宠我。
敲门声。刚才那个撞我的男孩站在门口,怀里抱了一只肥大的加菲猫。我的心突突地跳,他不会是向我赔礼道歉的吧,这下,我也有毛绒玩具了。有一种温柔的东西在我心中左突右撞,我不敢往下想。
男孩径直走到梅子面前。梅子,对不起。岂敢!梅子拉起我的手,铃铛,我们走。他居然是梅子的男朋友,真是戏剧!我的胃开始痉挛,脸色变得雪白,顺着床沿坐下来。
男孩子把加菲猫递到梅子面前,要不要?不要!要不要?不要,不要!好!他一转身,送你!
东方!你太过分了!梅子扔下我们跑了出去。
胃很痛,我的头上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这算什么?难道,我只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吗?一天之内,我要受他两次奚落,真是见鬼了!
东方眉头拧成一个结。看得出他真的很生气,很生气。不错,梅子就是那个样子,一副大小姐的脾气,据说是要星星不能给月亮的,谁要娶了她,可得好好宠着。我呢?有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生存。所以,我没有男朋友,没有毛绒玩具,不敢生病,不敢有丝毫闪失。
可是,我的胃病犯了。一生气就会犯。水......药在抽屉里。
东方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大把药片,我把它们揉进嘴里。他端了水,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轻轻喂我喝下。我很近很近地看他,很近很近地听他呼吸,竟有一丝眩晕,一丝迷惑,我的脸忽地红了。铃铛,如果你不是一付凶巴巴、冷冰冰的样子,相信会有许多人喜欢。
送你,真的。还有,对不起。
这次,我没有犹豫。
梅子回来时,瞪了加菲猫,瞪了我。你干吗替我收下?不,梅子,东方送给我了。理由?因为他骑车撞了我,因为你不要,因为你不听他解释,因为他最后改了主意,所以,这是我的。
有些东西是自私的,比如爱情。我不否认东方会因一撞之缘爱上我,也不否认自己喜欢上他是出于孤独,反正,一些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不在意料之中,也不在计划之内。在一个防不胜防的午后,一次小小的碰撞,让铃铛认识了东方。
后来,梅子执意搬了出去。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恨我。我不做任何解释,因为我乐于接受东方,接受那突如其来有缘分。
之后的我,简直是神仙了。看得出,东方的家境很富裕。他时常给我买礼物,一些精致、小巧,讨人喜欢的小东西;他还时常拉我到情调十足的小酒吧去饮上几小杯红酒;会到大排档去吃烤得滋滋冒油、香气袭人的肉串,或者饮上几瓶啤酒,我会醉眼朦胧地倚在东方的怀里数星星,还会被东方牵了手,沿着很深很深的夜色走.....他从来不问我的身世,他说,他可以读懂我的过去,但那与他无关,他在乎的是我这个人;他还说,永远都要做自己,不要想着为谁改变。彼时,我已经蓄起了长发,长长的青丝泻下来....是的,长发为君留,短发为君剪。
可以拥抱吗?我不说话。他很轻很轻地拥抱了我。可以吻你吗?我不说话,然后,他很深很深地吻我。当他的手指触到我胸前的扣子时,可以.....?不,我用眼神阻止了他。他不说话,就一直在我耳边呵气,呵气,心咚咚地跳。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东方用手指绕了我的长发,就在你转身走掉的时候......我伏在东方的怀里,不想睁开眼睛,我想就这样,永远这样下去。
我妈妈想见你。我慌乱得一蹋糊涂。你确定是我吗?东方。是的,妈妈从不反对我交女朋友,但有一点,在进我们家门前,必须经过她的同意。如果,如果她不喜欢呢?我的心拎了起来。不,不,铃铛,她会喜欢你的,因为,我喜欢。我不作声,因为,我不确定。大人们一般都要考虑门当户对的,他妈妈会接受一个残缺家庭的女孩吗?我真的不能确定。
果然不幸被我言中。从见到东方妈妈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接受我。因为我的寒酸,我的冰冷,我潜在骨子里的一种反叛。仅管东方为我买了一套很淑女味的衣服,但我没有穿。我喜欢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我喜欢我浅蓝色的布拉叽,我喜欢一头长发弯弯曲曲地披散在胸前,我喜欢不施脂粉,不点朱唇,总之,我不是东方妈妈要的那种女孩。她用很柔和地声音询问着我的身世。我说,我爸爸姓苏,我姓乔。为什么?因为,我爸爸不要我,我从了母姓。之后,她再没说一句话。之后,我看到她眼中的不屑。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能为我将就一下?为什么要惹妈妈不高兴?东方满眼的痛。
我不说话。东方,你真的认为是因为衣服吗?如果仅仅是因为衣服也就罢了,可是她看不起我。所以,我没有必要做伪装,接受我,就要接受我的一切。我的心又开始痛。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知道,有些烙印一直都在心底,只是没人去触动。时间久了,似乎淡忘了,谁知,一不小心,就又把自己击得体无完肤。
东方妈妈开始限制东方与我交往。最直观的就是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而我们,微薄的薪水是不能支撑很久的,除了心痛的爱,我们不能给予对方太多的。所以,东方的脾气越来越糟,而我也越来越现实。是的,还是那句话,有比爱情更重要的,那就是生存。不是我不愿意,是东方不能忍受。
九月的一天,我坐在了蒙妮坦的转椅上,很残忍地听刀刀剪剪的碰撞,很残忍地看根根青丝落地。我怎么就落了发了呢?短短的,清清纯纯的。再见东方,他揉了我满头的短发,怎么搞的,这么乱?我说,我喜欢。我还说,东方,我们说Bye--Bye吧。他问, 为什么。我说,有比我更适合你的,或者是,有比你更适合我的,我们分手吧。
东方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转过身,泪水已爬满两腮。东方,东方,我在心里叫着。然后,我又听到了东方的声音,很轻,很虚弱,铃铛.....
不是我不爱了,东方,只是,只是,爱,真的与姓氏无关的,我无法逾越横在我们之间那道世俗的河,所以,我走了。
三天后,我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没有人送我,陪伴我的,只有那只-----加菲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