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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蓦地发觉,沉默寡言的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多与暗夜、严寒、孤寂交织在一起。
我读高中时没住校,可从不打黑。因为家校间有段参差着庄稼与树丛的荒郊路。有次考试后,天大黑了,我还在教室逗留。很突然的,父亲出现了,令我忑忑忐忐:出事了?爸很忙,又不知我在哪个班,打听了谁来的?忖度中问他:“有事?”他答:“黑了,怕你害怕……”那一次,我究竟怎样跟着父亲回的家,现在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但我永远都记得,那次的夜路,绝对比平日平坦,且足够好走。
后来,我去北京读书,头个春运返校,起大五更顶着料峭春寒从豫北小城跋涉140里送我去安阳搭火车,再在刮着朔风的安阳站广场挤了整整一大天护送我的还是爸。可爸从不提这些。倒是妈私下对我讲:“你爸急着赶火车太难,要送你去上学”。当晚,父亲是推着托着将我塞进车厢尓后自己拼命攀上火车的。凌晨2时许,父亲认为已经安顿好了我,才在一个车站挤过人山人海下了车。在空气里都是生疏的墨漆的夜,在冰冷的站台,我望见了父亲的背影,那灯影摇曳下孤单瘦长,决不似朱自清先生父亲般肥胖丰腴,那个被载入中国文学史的背影!那一刻,我不知该自豪于我的父亲自有一种玉树临风般的气质美,还是该慨叹他寒夜无着皆陌路的茫然与无助。
还有我领到第一套新房钥匙时,单位限期腾旧房以安置新户,我的新房装修甚急切。可那时,我家先生却在遥遥厦门难以回郑。我呢,不足30岁的女子上着班、拖着三四岁的女儿。发愁中,父亲打300里外的豫北老家赶来了。今天算来,父亲当年已是花甲之人,而我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房子,竟不曾意识或忽视了他的老迈,竟有些喜出望外地迎接了他!此后,父亲当自己是壮劳力,白天帮工人拖沙子、抬建材、抹油漆,晚上非住在零乱不堪、已有装修气味的新房里。我劝他回家去睡,他不肯,他说要守门看东西。装修毕,师傅跟我讲,“你爹啥都想着你,做小工当监理,怕费料又怕偷工,请我们吃饭喝酒给烟抽,叫我们把活给你干好!不过,你爹还说你们兄妹一个赛一个的比着争气和孝顺!”师傅说着将一脸钦羡投向我,倒让我一时瞠目继而眼热。
这些年,我早已嫁人数载为人母。但于父亲,我依然是他膝前的小闺女。那是个年底的雪天,我顺路拐道去老家。老家筑扎在县城唯一河道的堤路上,我踩着高出平地一截的堤路能望见人家房顶院墙的白雪。北方的雪粒被北方的河风挟裹着触到皮肤针扎样疼,我深一脚浅一脚地防着路滑往前走。下午三点,我推开了吱悠作响的院门。面对女儿,围炉小憩的母亲甚是激动。父亲则用五个字“冷吧?吃饭没?”接待了我。等我回答天很冷、饭已吃,父亲便话不再说隐了形。然而,就在母女一搭搭聊着贴心话时,父亲再次出现了:雪头发雪胡子雪鞋脚。他再对我开口依然不过十个字:“刚买的烧饼,乘热吃了!”我早已不记得,父亲咋就牢牢记住了我爱吃那种外焦内嫩,芝麻盐调味,双面烤黄,氤氲着故土麦香的烧饼。何况我已远离故乡20载,味蕾的享用已大为丰富,连自个儿都淡忘了饮食缺失年代时,曾让童稚的我垂涎的烧饼了。而父亲,70有过的他,在前不着中餐、后远离晚饭的大半晌,在明知我已喂饱肚子后,仍然固执地惦记着我的喜口,而忘却了逼人的严寒、湿滑的堤路,忘却了会有贬骨的河上风,挟带着冰冷的雪粒,毫无怜惜地击打他苍老的脸!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爱可以期待。”就象父亲对子女,深情如山亦无言……(www.1230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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