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花瓶
小字的文章，快言快语笑骂由心，思致灵动跳忽议论生风，是读起来过瘾，可以佐酒可以愈头风的文字。虽然我既不爱饮酒也没有头风可愈，然而还是喜欢。但有一点，小字锋芒太露，下笔太狠，捧煞人也棒煞人。我赠小字诗的颔联：兰指初拈情脉脉，银针才渡意翩翩。本来想用绵绵对脉脉的，但后来终于选择了翩翩，其实是想有双关的意思。兰指初拈说戏里也说戏外，至于银针才渡，则不仅仅是苏绣，更是针砭之意。
小字捧人的功夫，是可以扬之直上重霄九的。她自己低低怯怯地说：爱的那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尘埃里开出花来。嘿嘿，这是搂着说呢，应非本色语。本色地说就是干脆做你家门下的小保姆吧。连人家长得帅气都心疼：原没有想到是这样——他实在无需生成这个样子了。我眼红的说一句，小字不要生气啊，言郎何德何能，有粉丝如小字？有粉丝如小字，他实在是需要生成这个样子的。
看了这样的文字，你可千万不要被迷惑。当年穆桂英在穆柯寨见到杨宗保，是何等的深情旖旎，那样子，也低，低到尘埃里了。不过那是和她的杨郎。一身戎装，跨马轮刀杀入天门阵，敌血飞溅石榴裙的穆桂英，我想仅仅是那目光就会让敌人心胆俱碎的。小字的文字，也是可以棒煞人的。她和别人道歉说又把漂亮花瓶打碎了，其实，我的心里，也被她弄了一地水晶般的碎片。忽然就想起了雷锋同志的那几句话：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莫非，小字同志当年是学雷锋小组的组长？
不多说了，说说我的花瓶之一，林冲吧。看了小字的文章，我特意又翻了翻水浒，努力确认一下林冲同志的道德品质问题。说实话，水浒中我最激赏的人物，第一位是花和尚鲁智深，刚烈正直，不期然而能正道直行，是有大慈悲大胸怀大慧根的人。当日五台山方丈智真长老一见便识本性，独拔鲁智深于众僧之中，并诵一偈：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遍寻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我觉得金大侠笔下的洪七公差可近之。当日在华山之巅，众人要杀裘千仞，被裘千仞问的个个气短，唯有洪七公凛然说道：“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这一番话，当真是大英雄语，能让人发上指冠，血脉喷张的。洪七公比之于鲁智深，英雄之气有过之，而慧根不及。我所激赏的第二个人物便识豹子头林冲，除此以外，都不值一提。看鲍鹏山在电视上拿他自个的小男人心态猜林冲的心思，我抽他的心都有。其实林冲本不是英雄，他只不过有着英雄的潜质而已。林冲自己没吵吵着说自己是英雄，想当英雄。子承父业，顶工作了首都卫戍部队作训处的一名教员。首都户口，黄金地段住房一套，工作体面稳定，收入不错，再娶个漂亮贤惠老婆，小日子红红火火，好好地熬几年，说不定就弄个实职，立个功，打点一下领导，封侯封爵的也未可知。这样的条件，谁会想着去做英雄？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应该说的是阮家兄弟。然而时事偏偏要逼良人作贼，中国历史上小人得志混蛋当家的年代总是太多。
小字说林冲是伪君子，软弱、功利、自私。。。，还应该加上白痴。这几条罪状足以完全否定一个人了，如果不看具体情况，只看档案上的评语，林冲还何以立于此世？其实，软弱和白痴，都可以算在功利上，一个人功利心强了，软弱与弱智就是必然的。有欲则不能刚，有欲，必然利令智昏。说林冲功利，也不为过，那样的条件、生活、地位，谁愿意轻易失去？我们可以还原一下当时的场景，林冲到场时，林娘子正要下楼，高衙内在下面挡住了楼梯，说：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林冲从高衙内身后赶到，扳过肩膀要打，一看是大老板家的公子，先自手软了，然而怒气未消。众闲汉就此上来劝，高衙内也自知理亏，在林冲的瞪视之下上马而去。当此时，高衙内和林冲是相互忌惮的。高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林冲怕得罪了老板，况且事件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因此，一场冲突才如此收场，也是合情合理的收场。富安说：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欺他，这个无伤。他现在帐下听使唤，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轻则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正是对事件进程和走向的最好解说。我们可以说林冲软弱，但即便换做现代社会又如何呢，我们当下以党性国法要求自己的同志哥们做的又如何呢？？林冲是虎，但其时也还在笼中。毕竟他不是鲁智深，英雄也是有别的，退一步他是鲁智深，那便没有了林娘子了，林妹妹和焦大擦不出火花来。至于小字所谓的林冲的旁白，嘿嘿，有文革中贴大字报的嫌疑了。
接下来说林冲还不就此退步抽身，退隐山林。退隐山林是陶弘景之流做的事，林冲还真达不到那个高度。退步抽身，就当时的进程来说，的确还早。在林冲眼中，一次小小的误会而已，双方知道了 ，就此作罢。别说此时，就是在发配到沧州之后，林冲又何尝不心存幻想？也许得罪了衙内，太尉正生气呢 给咱个小鞋穿，忍了吧。以那时他的条件，还是舍不得走上一条不归路的，看看前面，幻想的希望或许还是有一点儿的，叹口气，低低头，盼望着还能奔小康。况且老丈人也说了：“只顾前程去，挣扎回来厮见。”林冲愚昧吗？在这样的世道上，我们谁不愚昧？蝼蚁一样，艰难卑微地在人间爬行。小字说爱一个人要低下身去，其实，我们看一个人，理解一个人，何尝不需要低下身去？在比他更低的角度，才能看得见他因低头而深掩着的泪水。
再说林冲休妻。小字看到的是林冲的自私与虚伪，我则看到是心酸和无奈，或者还有一点点自责，毕竟，连自己的妻子都呵护不了。我们还是看林冲的原话：今小人遭这场横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还有：“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下相误，赚了你。”在这番表白里，林冲并没有掩饰自保的意思，“如此，林冲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同时，也表白了为娘子计的意思。我们可以设身处地为林冲一家想一想，林冲以待罪之身刺配沧州，不但无力保护妻子相反的确是拖累了妻子。在那样的时代，如果林娘子以林冲妻子的身份受辱，那么只有一死以谢青白。从林冲的角度想，既然不能保护妻子，不如还妻子一个自由身。妻子为他守身，固然是心中所望，妻子另择出路，也不妨默默祝福，唯一不肯见到的结局是妻子去死。况且，高衙内的陷害，的确不得不想，不得不防。修书中，去后存亡不保之语，何等凄怆!所以以小字所说林冲的智商，又在那种特定遭遇中，还能想到耍心眼装君子是不大可能的。
林冲与他娘子夫妻一场，未曾面红面赤，半点相争，我相信林娘子的眼光是不错的。花和尚鲁智深响当当的人物，与林冲一生的友谊，肝胆相照，天涯海角还惦念着林冲，我相信，鲁智深的眼光也是不错的。
以后便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我觉得这是水浒中最具抒情性，最荡气回肠的一节了。让人悲从中来，恨从中来，也豪气从中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在这样的环境中，听到妻子被逼死的消息，看到屡屡陷害自己的仇人，林教头终于出手了。也只有此时出手，才是常情，才是林冲，才是林冲式的英雄，否则，就又是一个花和尚或者武二郎了。不过，套用前人的一句话，就千年论，不可无此文，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我倒是愿意看着小市民、小职员的林教头，在岁月静好的幸福生活中，拥妻教子，慢慢谢顶，慢慢发福，慢慢地老去英雄似等闲，哪怕，世上从无这样的文字。
再说沈三白和芸娘吧。读浮生六记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年轻，也没用心，粗粗一过，喜欢而已。对小字的解读很没有精神准备。想再读，书却没找到。所以这笔墨官司也没法打了，首先自己底气不足。但有两点，借小字的引用文字不妨说一说。关于芸娘的长相：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三白的意思我以为应该是夸自己已经逝去的妻子呢。一个“唯”字，正说瑕不掩瑜，而顾盼神飞一语，则倩兮盼兮，风神想见。如果这如舒淇小姐一般，嘿嘿，我辈也该艳羡了，甚至我还联想到了莫文蔚、山口百惠等等众多女星。关于同性恋倾向，我想，芸娘也算是比较有个性的女子吧，男装而与丈夫出游，是个洒落的人，这样的人应该容易被美所吸引的。连桓温的母老虎老婆都能说出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话来，那就何况芸娘了。
还有那个贼秃法海。法海我也不喜欢，谁叫他多管闲事来着。但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法海究竟是不是憋着坏来管闲事则又是一回事。
“他来了，那个面目狰狞的老和尚。自己不幸福别人的幸福就是假的，自己不快乐，别人快乐也不行，那看着多扎心啊，所以毁了她。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看，他细数白蛇罪状的时候多么得意，眼见着人家妻离子散他有多沾沾自喜，哈哈，你们终于跟我一样啦。”这又是作了诛心之论。我们都不是当事人，这样的想法，法海也许有，但也许是我们莫须有。又有谁能说得清呢？我在回帖中这样说：既是故事，人们怎么编排法海都不为过。但有时我会想，如果这是一段历史呢？载在廿五史的某一页间，史家们只轻轻几笔，便左右了无数后人的爱恨。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么，有谁会在此时抚卷沉思，去推原法海的心迹？这样的事，几乎浸满了历史每一页枯黄的竹纸。
其实我更认可小字的另外一段话：“尽管有很多资深戏迷不爱，说她底子薄，嗓子不好，呵呵总之不喜欢就什么都不好。”所以，许多时候，我们是需要反思的。以严求己，以宽求人，以审美之眼看人，大致不会错。尤其看古人，不但不能无视时代差距，还要多存体谅之心，这样，有一善，就觉得可喜了。古人大多有陈腐道学气，或者有病态的审美趣味，时代使然。才高如李渔，不也大谈各地妓女的小脚吗？我看方孝孺文天祥，看他们的凛然正气，看钱谦益，则不妨看他的奖掖后进，深情宽容，肯于挥金助人处。钱好虚名重功名，又懦弱少气节。但还不失为知耻之人，晚年深以自责。冒辟疆是名士，讲大节，却不肯怜香惜玉，董小宛神仙样的女子，受尽了冒的冷脸子，最终还是钱谦益帮董小宛赎身。柳如是大概有过红杏出墙之举，钱的儿子要报官，钱在北京回信说：：“国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节，乃以不能守身责一女子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责备自己宽容他人，我们又何必以方孝孺“请诛十族”的壮气苛责于他呢。水清则无鱼。保卫花瓶，是想留住心中残存的一些些梦。花瓶一个个碎了，梦一个个醒来，这个世界。还能留给我们什么呢？
小字的文字，我就不锦上添花了，提一点意见吧。摐金伐鼓之声太多，杀伐气太盛，是快意有余沉厚蕴藉不足，不耐涵涌玩味。不过我想这是年龄阅历的问题，不需强求也会自然解决。小字千万不要因此自缚手脚，否则怕是邯郸学步了。有真气的文字，即便有缺点，仍然是可爱，没有真气的文字，就算他倾潘江洒陆海，也只是可厌。
2010、7、26午后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0-7-25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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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5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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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娅。头像又换了。
发表于 2010-7-26 12:11
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