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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唐向荣先生
陈 发
政协滦县委员会文史科原科长,辛亥滦州起义研究会副会长,河北省社科院特邀研究员,中国辛亥革命研究会文史专员,中国近代史料学会理事,省、市史学会理事,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理事唐向荣先生,因病于2011年10月15日9时40分在滦县人民医院逝世,享年70岁。10月16日14时,唐向荣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滦县殡仪馆举行,政协滦县委员会秘书长葛秋钧主持了仪式,政协滦县委员会副主席章玉阁宣读了唐先生的生平简介。县政协主席陈铁屏,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张志国,人大副主任卢金增,县政府副县长侍瑞军,县政协副主席史桂润、章玉阁,大型历史文献纪录片《辛亥滦州起义》摄制组导演,以及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滦县政协机关、辛亥滦州起义研究会全体干部职工和唐向荣的生前亲友等参加了唐向荣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中共滦县县委、滦县人民政府、滦县人大、滦县政协及唐向荣的生前亲友敬献了花圈。
在哀乐声中,我站在悲恸的人群中,望着他安详的遗容,眼泪夺眶而出,我与唐向荣先生相交的往事,一幕幕涌现在脑海中。
初 识
1981年初,我从河北滦师调到滦县文教局教研室任初中语文教研员,唐先生正在滦县李兴庄初级中学代课初中语文。于是,有了相识的机会。当年春,唐山地区文教局语文教研室在遵化组织全地区初中语文观摩课,滦县选派几名参加语文教改的老师去听课,主讲人是遵化县一中语文教师、全国优秀教师胡中柱。我是滦县代表队领队之一。唐先生是滦县初中语文教改试点的代表。大家刚刚在遵化招待所安顿下来,有人就放起了单放机,传出十几年久违的、著名歌唱家胡松华演唱的《赞歌》。我惊异地从室外奔入,问谁放的录音,他们嘿嘿地笑而不答,闹了半天,原来是放的唐向荣的录音。从此,我才知道唐先生有如此高超的声乐天赋。这一年,唐先生的初中作文教改研究课题是“观察起步训练”,重在指导初一学生观察能力、留心万物兴趣、心思笔录习惯的培养。他在李兴庄中学初一年级两个班进行了“天天写”的训练实验,把学生每天所写的“观察日记”进行批阅评点,存入档案,进行比较。结果,只第一个学期,学生的观察能力和心思笔录的兴趣就有明显的提高。县教研室及时总结他的研究成果,于1982年5月将一部分初一学生的“观察日记”辑印成《观察日记选编》,下发全县,希望各地初中语文教师借鉴。在这本《观察日记》的抬头,唐先生选了两段名人语录,一段是鲁迅的“文章应该怎么做,我说不出来,因为自己的作文,是由于多看和练习,此外并无心得和方法的”,另一段是十八世纪法国著名学者孟德斯鸠的“我以观察为生,白天所见、所闻、所注意的一切,晚上一一记录下来,什么都引起我的兴趣,什么都使我惊讶”。唐先生把这些观察日记分为五大类:静物观察、动物观察、植物观察、人物场面观察、景物观察。一些学校借鉴了唐先生的经验,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唐山地区文教局教研室肯定并推广了这个研究成果。
毅力惊人
1984年唐先生调到滦县二中,我于1982年调到县委党史办公室,此后的五六年内失去联系和交往。1988年,他调到县政协专事文史资料的搜集整理,我们又成了同行,彼此联系交往多起来,而且,我还有幸列席县政协委员会,关系就更密切,有了更多的了解。
唐先生自幼聪颖,小学毕业就考入滦县一中,初高中阶段,无论文理,常居榜首。老革命、学校党总支书记爱群,校长文干,对他关爱有加,委以校刊主编之职。课余,唐先生涉猎颇广,文史哲、音乐是他的最爱。学生阶段,便能作词作曲并演唱,艺术院校提前录取音美新生,他曾被选中,他的父亲认为音美是下九流,不许去;学校认为他考北大没问题,也不同意他报考音乐院校,所以,就未能踏入此门。他在1970年春节验存书稿后所写的笔记中有这样的句子:“初高中阶段作文140余篇及其它文稿、校刊文稿、朗诵诗作610余篇, 1966年8月29日均被抢去,不知下落,仅剩此文(指高二满分作文《读书有得》),以志历史之残酷。1970年正月二十八生日寻检存书存稿并记。附诗一首:光天并化日,无理更无知;遍查文明史,未见六六时!”
1961年,是中国历史上 “三年困难时期”的严重关头。唐先生得了“急性心肌炎导致重症心力衰竭,合并多发性关节炎”,“下肢水肿,严重哮喘,失眠,四肢僵直,手指骨关节粗大,不能屈握”。因此,他的北大学子梦也随之告破,各医院无奈救治,只能回家等死。“我发愤自学中医,尚未入门,恨病吃药,药量总是过大,于是药物反应不断:吐血,脱发,二便失禁,几次窒息……”在这种情况下,唐先生一边坚持学习中医理论,一边完成滦县文化馆给他的“搜集民歌”的任务,让母亲把附近村庄的歌手李树峰、李文、陈作文、陈大铁、夏林等请到家,歌手唱,他记词记谱,在优美的民歌中,早晨读中医,写医案,改药方,下午整理民歌。如此劳作,精神大振,加之正当生命旺期,病情居然好转,医术医理明显长进,几个月下来,整理民歌300首段,包括:革命民歌、劳动号子、爱情民歌、戏曲民歌、节令民歌、莲花落套曲、秧歌词曲、老婆调等,选送了七八十首,滦县文化馆根据大家提供的资料编印了《滦县民歌选》。可惜,这个本子现在已经不好寻觅了。
倾心文史
县政协文史资料的征集整理,是一项很重要、很麻烦、很专业的工作。唐先生担任选编工作以来,广泛联系知情者,拓展了征集渠道,扩大了征集范围,开设或增大了经济、交通、社会、海外、宗教、民俗、名胜等栏目内容,新征集到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例如, ***************************人士的回忆文章、海外赤子的著述、揭露极左年代畸形社会的资料,这样,就比较充分地彰显出政协文史的特点,基本摆脱了教条的、僵化的、单一的、片面的资料现状,使读者对政协文史资料有了更为亲切的感知。唐先生除了请人约稿、指导写稿、修改文稿、编辑出书之外,还亲撰了大量文章和专著。《辛亥滦州起义》这部史料专著,就是在此间完成的。当然,辛亥滦州起义的研究,唐先生已经搞了30余年,由于左倾思想的影响,研究进程和深度受限,成效甚微,改革开放以后,学术界逐渐恢复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辛亥革命研究枯木逢春,县委领导又很重视,唐先生广积厚发的机会终得实现。几十年来,唐先生涉猎多种研究领域,辛亥北方革命、冀东文化史、满族民俗、冀东农业史、唐山旅游、伊拉克战争、医学疑案研究、近代人口问题等,有影响的著作除《辛亥滦州起义》外,还有《关学东来》《杨三姐告状的历史真相》《石维岳》《高志远问题研究》《薛兆霖》《金开芳》《吴富恒》《孤竹国》《滦州官箴文化》,以及评剧、滦州皮影研究等。为了使这些研究成果服务现实,他设计了“福至园文化墙”“龙山公园文化墙”,在电视台的支持下,为《历史滦州》栏目主讲了系列滦州史迹,对弘扬滦河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
非凡胆识
学术研究,不仅需要艰辛的搜寻考辩,更需要大胆设想、质疑和谨慎求证。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唐向荣就是一位令人钦佩的挑战者。在辛亥滦州起义的研究中,他提出“三项新发现”,即:孙中山与辛亥滦州起义的关系、李大钊参与辛亥滦州起义、孙中山的北方革命观。这三篇具有开创性的论文,向以往的研究权威提出挑战,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同时,也招致严重的围攻和非难。唐向荣用了将近3年时间回答各方面的质疑和攻击,终于2001年尘埃落定,国内权威期刊《中共党史研究》《河北学刊》《辛亥革命研究专号》都刊载了这些论著,并给予高度评价。当然,高度评价不等于承认唐向荣的新观点,学界的共识需要一定时间和充足的证据。但是,权威刊物的认可,就说明这些论著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有进一步研究的必要,有继续探讨的现实意义。
关于“三项新发现”问题,唐向荣曾给我看过三位史学权威的来信和表态。
张静如先生,全国李大钊研究会第一副会长,著名李大钊研究专家。1993年3月24日张静如看了唐先生的论文后,致函河北省李大钊研究会,信中提到,“我看到唐向荣同志……的论稿,觉得很好。”“其中谈到结论与权威著作相违的问题,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只有解放思想,才能实事求是,学术研究才能发展。”“学术研究只有在不断发掘新材料、改变原来看法的基础上才能前进,否则就停滞了。”
朱乔森先生,中央党校研究部主任,博士生导师,朱自清之子,著有《李大钊传》,署名中共中央的李大钊碑文即由朱乔森执笔。1997年在张家界学术研讨会上,中央党校研究部何中山先生把唐向荣的“三项发现”的信息转告朱乔森,朱乔森在癌病中邀请唐向荣进京面谈,并在北京人民医院接见唐,他指着床上唐的论文说:“这是很重要的发现,很重要的成果,很重要的进展,感谢你解决了我们多年没解决的问题。”“社会上一定有人用我那个‘一传一碑’来否定你的这个发现。”1999年5月20日,朱先生在写给唐向荣的信中说:“今年4月,在纪念五四八十周年的一次座谈会上,我在发言中谈到了您的发现。”“会后,《中共党史研究》副总编李海文同志要我转告您,就此发现写一篇论文给该刊。”“《中共党史研究》是极具权威的刊物”,“希望您把这篇文章写好”。
朱成甲先生,著名的李大钊研究专家,《中国社会科学》文艺室主任,较大影响的著作有《李大钊对袁世凯的认识过程》《中共党史研究论文集》《李大钊早期思想和近代中国》。他在给唐先生的回信中提到“您的研究精神,殊可欣佩,所得成果,亦应重视”,“弟得信后,已向学会会长和秘书长转陈汇报”。
《杨三姐告状的历史真相》也表现了唐先生的学术胆识。无论成兆才编写评剧,还是某电视台编写电视剧,都严重地脱离了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前者限于客观条件,写得很简单;后者出于剽窃、歪曲、猎奇,写得风马牛不相及。
唐先生从当时滦县县衙的具体情况、人际关系、法政常识、社会巨变、高杨两家社会地位等方面进行分析,得出高家败诉、三娥获胜的社会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结论,并且把三娥胜诉的背景归结到五四运动爆发,这就大幅提升了此剧的历史意义。唐先生关于孤竹国的研究,更敢于突破传统的认识,他认为,《史记》所载“叩马而谏”“夷齐采薇”“饿死首阳”等只是历史传说,历史真相并非如此。粗略一想,《史记》中那些栩栩如生的描写难道都是真实的历史吗?“无韵之离骚”是对《史记》的一种评价,这个评价的本身就是在说《史记》运用文学的笔法叙述历史。事实已经证明,《史记》中所记述的“史实”,有些已被学术界否定或更正。
柳暗花明
领导层的更迭,县财政的困顿,世俗的偏见,终于使沸沸扬扬的“辛亥滦州起义”研究落入低谷。原来已经轰动中央国家层面的课题,到2000年以后,竟被冷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2007年,中央着重提出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各地各级党政领导才重新审视文化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功能,提出文化立县、建设文化强县等响亮口号,于是,“辛亥滦州起义”的课题又被重提。可惜的是,唐向荣已经退休,深入研究的条件已经失去,关心此事的人们不得不从原点开始,于是,又有了许多的非议和感慨。当进入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之际,中央国家层面对此有了史无前例的、广泛而深度的宣传时,我们才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滦县就把已经撤并到党史研究室的“河北省辛亥滦州起义研究会”抽出来,靠挂到滦县政协,并拟订了一套纪念活动方案:建纪念馆、英烈祠;再版《辛亥滦州起义》;召开高层次的学术研讨会。此三项活动,十年前已经做过,只是建馆建祠一项停留在设计图纸上未得实施。
历史的曲折总会有的,柳暗花明毕竟是一件好事。不幸的是,唐向荣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再也不能重挑重担。他只能把原来的研究成果拿出来,让后来人再展示一番。为了表示对唐先生研究成果的尊重,县委领导破格为他解决了经济适用房、子女就业问题,唐先生为此也深感欣慰。
我有幸参与了再版《辛亥滦州起义》的编辑工作,也目睹了唐先生留下的一大批研究成果,从此看到他的步履艰深,世态炎凉。他逝世后,我曾作两幅挽联:
致力滦河文化,面壁斗室涌热血;
倾心辛亥研究,挥毫千秋骇世俗。
红尘染白发,向荣向枯岂由你!
碧血点红尘,于世于史敢问谁?
人非圣贤
唐先生的才学、献身学术的精神,是尽人皆知的,也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但是,他的某些行为,却遭到不少人的非难和质疑,甚至有人怀疑他的学术成果是否掺糠使假。从我与唐先生的交往看,他是一位学者,但没有学者的度量;不容易接受不同意见。他的人际关系不算好,包括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尤其是现阶段,没有好的人际关系是很难立足的。造成这种遗憾,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既有本身的修养,又有天生性格,更有环境的影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唐向荣走了,他带着对生的眷恋,带着对事业的追求,带着对地域历史文化研究未竟的遗憾……离我们而去。这是滦河文化研究事业的损失。
唐向荣先生,我们为您送行了,愿一路走好!
2010.11.25
(陈发,滦县党史研究室原主任,唐山市滦河文化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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