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 树 记 事

小楫轻舟

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一个物而牵动情怀，物毕竟是物，然而物进入人的生活，又仅仅是物么？

我要写的是一株杏树。

“杏树死了。”一回到老家，母亲就不无感伤的说。

我有些愕然，急忙来到前院。果然树枝光秃秃地，没有一丝绿意，而旁边的两株柿树绿叶已经覆满枝头。

“今年冬天太冷了，很多树都冻死了。”母亲看见我神情黯然，似乎要宽慰我。我笑了笑说：“是啊，是太冷了。“母亲去做事了，我继续在树下徘徊。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生活片段。

小时候，生活艰苦。杏子、毛桃、桑葚几乎是那个年代能吃到所有的水果了。初夏，这些果实成熟了，我们几个野小子到处去寻。桑树棵子长在大埝的两旁，常盘着花蛇；毛桃和杏子多在自家院里，我们往往只能望洋兴叹。偶尔有熟透的杏子落到墙外，即使旁边就是茅厕，我们也拾来如获至宝。杏子“大吃”①家的最好吃，果肉酸甜，真杏核。杏树也大，成熟时节，杏子从树间浮出来，像绿色天幕上的黄色的星星对你眨眼。要不是树下拴着狼狗，我们真不知道能不能抵制住那种诱惑。好在我和“大吃”的弟弟“三扒拉”②是玩伴，他会偶尔给我一两枚。但是这怎能满足一个孩子热烈而原始的欲望呢。

一年的春天，在大吃家院外的垄沟里，我发现了一株杏树苗，暗红的枝干，三两片嫩绿的圆叶。我用铲子小心翼翼地挖起来，怕根上的土散了，找来潮湿的泥土包好，团紧，然后栽在老宅前院的墙角。为了怕鸡给鹐了，又在周围插上荆棘，每天从学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杏树长大了没有。

“桃三杏四梨五年”，杏树渐渐长大了，然而最初只能结一两枚杏子。等到我上高中才枝繁叶茂，杏子满树。而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变好了，甚至能吃到橘子、香蕉这些南方的水果了。那时候我在学校寄宿，两周才放一次假，还有，那个年纪总有些叛逆，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尤其反感母亲的唠叨，所以有时放假了也不回家。杏子渐渐被我淡忘了。

高二那年，又是过了一个月才回家。已经进入了七月，麦子已经收完，中午的太阳阳火辣辣的，刺人的眼，母亲正在水泥台上晒麦子。她光着脚，将麦子蹚出一道道的小沟，脸和胳膊都被晒得黝黑。见到我回来，母亲停下活计，拿出来许多食物给我吃，其中便有杏子。我问母亲，杏早就过火了，怎么还有。母亲说：“我捡最大的一直给你藏在冰箱里。”我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原来母亲的爱是那样的细腻，只是我以前没有感受到。我一连吃了七八颗，和母亲谈了很多学校的事。母亲高兴地看着我吃杏子，并告诉我杏子吃太多会上火的。

杏子花开啊，雪花飞满天：杏子青青啊，满口冒微酸；杏子橙黄啊，我们多幸福。我长大了，杏子也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之一，融入了我的生活，融入了我的情感。

然而，那颗杏树还是在分家后被砍倒了。好在我又如法炮制，一颗幼小的杏树在我们现在的院子里又逐渐成长起来，至今它已经十六七个年头了。这期间我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又在城里买了房子，父母也渐渐老了。

又是一年杏子黄时，我们一家人去摘杏。我爬到树上，脚踩着较粗的枝桠，将一颗颗饱满的杏子摘下。母亲不时地提醒我不要摔了；妻子在下面指挥，哪颗杏子最红最黄；女儿则提了一个篮子在下面接着。爬树够不到了，我就上墙，一会功夫就摘了满满两篮子。再高处，在墙上也够不到了，父亲建议晃一晃，母亲她们三个扯起了一大块塑料布，我和父亲用力摇撼，杏子就像雨一样劈里啪啦地落下来了。

杏子花开啊，雪花飞满天：杏子青青啊，满口冒微酸；杏子橙黄啊，我们多幸福。我亲手栽的杏树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如此多的快乐，杏树啊，我该怎样去感激你呢？

去年夏天，我回老家，母亲正在给杏树打农药。烈日下，母亲背着喷雾器，攀上梯子，一只手压喷雾器杆，一只手高高地举起喷头。母亲六十多岁了，身体有些胖，杏树又高，这对她来说很吃力。汗水还有飘落下来的农药浸透了她的衣服。我说我来吧，她说，别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是我来。一会树下就落满了毛毛虫的尸体。吃饭时老爸说：“快把杏树砍了，你妈一年要打几次农药，而且你妈最怕毛毛虫了。”我内心再次震颤了，我自以为是一个心细的人，对母亲的原来这么粗心，我从未站在母亲的角度来想她的辛苦，而又何止是一颗杏树呢！母亲赶紧说：“好容易长这么大了，怎么能砍呢！”

我知道父亲说的也是气话，他们都喜爱这颗杏树，一件东西，陪伴了你十几年怎么能一下子舍弃呢？我想，以后要多回家，让我亲自去侍弄这颗杏树。可是没等我这样去做，杏树就死了。

天空湛蓝湛蓝的，杏树的三个巨大的虬枝，像巨大的手臂分别伸向三个方向，顽强地拥抱着蓝天，拥抱着空气，拥抱着生活。而细小的枝条让人感到细腻而温暖，那是曾经结满幸福和甜蜜的地方。走近杏树，粗糙龟裂的树皮上渗出了一块块晶莹的树鳔，用手去摸，已经凝结，那或许是树的泪珠吧。

突然我发现在树干上有几个绿芽正从那干燥的树皮上钻出来，虽然很小，但顽强的生命的绿色清晰而明确。

“树的主干没有死！”我兴奋地跑去告诉母亲。

杏子花开啊，雪花飞满天：杏子青青啊，满口冒微酸；杏子橙黄啊，我们多幸福… …杏树啊，明年你还会焕发出生机吗？

注：①②儿时伙伴的绰号。

简单+自然

与我们一同走过一些日子,带给我们一些记忆,物便不只是物了...

slyersly

村之

借此玉文也怀念怀念我的老家后院的那棵伴我走过童年、少年、青春的杏树！

冷香玫瑰

就像我想念我家后园的那几颗樱桃树一样。

邵官屯

文字，原来可以细腻到如此程度。把童年的记忆全都钩出来了，我以为都忘记了，却原来是被岁月的尘土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