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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和街坊邻居们都很讨厌她，因为她的碎嘴唠叨，因为她的刨根问底，因为她的走东串西，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妨家”。但现在我觉得，我们也许错了。 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位美人坯子，十七八岁被娶到我们这里时，就已经是 “克死”过一个男人的寡妇了。但当时，并不妨碍她成为是族中最漂亮的媳妇。但没过几年，这个男人又男人撒手而去了，给她留下两儿一女。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们生活。她的娘家据说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虽然没达到骡马成群使奴唤俾的地步，但她也是大门不出手无缚鸡之力。那时的日子我们从各种文章中略知一二，更何况她一个踮着小脚的弱女子。她带着孩子们挨家挨户的要饭，一直把孩子们养大，女儿刚一成人不久又生病死了，成为她日后不断重复的话题之一，大儿子十年动乱时成为村里的一名干将，她却一点都抬不起头来，凡是儿子他们斗争过的“敌人”，都曾经在过去接济过她们，她心里为儿子心惊肉跳。小儿子因为哥哥的关系被“推荐”到市里成为一名工人，虽然比较孝顺却不在身边，也是她经常挂念的内容之一。 这些，我是在她的不断唠叨中得知的，这些东西，她每天不知要念叨多少次，正如祥林嫂一样，多么感人的故事如果反复在你耳边轮番“轰炸”也会心烦意乱，所以很多人都不再同情她，更多的是敬而远之。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成了粗粒年龄最长的老人之一，但也许是经过风雨磨练，她的腿脚仍是那么灵便，说起话来仍是没完没了。 更为神奇的是，她和人唠嗑，不论以前说的是什么内容，都会被她回归到她的主题之上。她的主题，80%是关于儿媳妇待他不好，世界上也许慈禧太后都不如他的媳妇罪孽深重，回忆自己以前带大孩子是多么的不易，也许是两边都不好得罪，没有人会对她的话题加以评论，也不愿提听他谈论这些。有人私下里说，正是由于她的唠叨，加深了儿媳对她的反感，也有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么“妨家”，谁都懒得靠近她。她谈论这些的时候，如果儿媳恰好来到这里，她就会悄然而去，因此，我们不爱听她说这些时，就假装他儿媳来到了院子里，她也就停止演讲。但这并不是人们不喜欢它的主要原因。她还有一个习惯，每当别人家来了客人，必少不了她的身影，从哪里来，家里几口人，孩子多大了……所有的隐私都要到这里汇报。人家走了，还要评价几句这孩子真懂事，那丫头长得真丑，那人咋长的那么胖，然后就掩着嘴嘻嘻的笑。 我曾去过她的小屋。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一片炕席，一套被褥，一张旧桌子。我进去时，她正在洗衣服，90岁的她，佝偻着身子，搓着一件毛蓝色的褂子，很慢，很吃力，但洗得很干净。是的，她很爱干净，甚至很爱美。每次到谁家屋里都先照照镜子，拢拢头发，每次捡到一些小布片，都会用来在蒲扇上、孩子的小衣服上点缀一朵小花，或者送人，或者自己留着。刚刚有录音机的那一年，大家围在院里看热闹，她也来了，人们拿他打趣，让他唱一首歌，她有些不好意思，经不住大家的劝，她郑重地唱了一一句老戏，唱完之后，听到录音机里出现了她的声音，她很好奇，以后每天来我家都摩挲那录音机，让她再唱，却再也不肯。其实，那时的她还唱得不错，现在想起来，她何尝不想过一下瘾，得到一些承认呢。但是，她只有将这些埋在心里，大儿子一家很忙，没有人真正坐下来和她说一会话，她有时想念二儿子，就到村口去张望，终于来了，却不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不会在屋里和母亲嘘寒问暖，每天到左邻右舍闲谈聊天，又惹得她一阵牢骚：“要是我女儿活着该多好”。坐在她的屋子里，觉得有一些冷清。 我们这里有这样一种说法，大凡十分高龄的人，是会折杀自己的晚辈的，粗粗一想似乎也的确如此，她也经常为此而自责，活着受这个罪还不如早日死了好。也许是自己年龄大了一些，也许离开了老家听她的唠叨少了一些，也许因为读过一些这样那样的文章，有时想起她来，觉得她的缺点有一些模糊，对人们那种似是而非的观点也有了怀疑。像他这种年龄的人，本来是不多见的，而她们的子女，也都达到了五六十岁的年龄，即使没有年长的老人，也已经达到了多病之秋，和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即使这种说法是成立的，又有哪个老人是故意的呢？又有哪个父母愿意用儿女的健康去换取自己的生命呢？的确，一个年纪轻轻就没有男人支撑的女人，一个受过旧思想旧观念束缚的女人，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一个长期孤独的女人，缺点和个性在所难免。大多时候，她无非是想想到热闹的人群中去关注一下别人，无非是想过上那种儿女绕膝和和美美的日子，无非是想向街坊邻右说一些心里话。也许，她的思想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她对一些事情的热心有些过头。但是，她闲言碎语，却没有对别人家的事情有过一句蜚短流长，她不想同儿媳产生正面冲突影响儿子一家的生活。而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他宽容一些呢？ 大儿子的身体一直不好，哮喘、脑血栓，终于离开了她。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儿子，却不能做些什么，也没有流泪。发丧儿子那天，她拄着拐杖来到村口，一只手遮住阳光，朝着儿子走的方向张望，将要下山的太阳被她的头遮住大半，发髻上的一绺白发向一边歪斜着，在微微的风中不断颤抖，好像在缓缓地招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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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1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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