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访中国隐态老诗人伍汶
2010年1月14日,吃罢午饭。与友人季风从深圳乘大巴去番禺。 季风与老人是准亲戚,早已电话约好,我们今天要专程登门叩访。 今天的访问对象,早从哑默与季风的口中耳熟能详。知道他一生充满传奇。本来出自豪门,又性情孤高;毕竟素未谋面,期待之心,竟微微有些忐忑。 及至见面,熟悉之后,才感到并无什么芥蒂。谈起诗歌,老诗人终于兴起,随口背诵起来,我便趁机核实,记录了一些。 在共和国的隐态诗人中,这是我所知道的最老的诗人了。他曾于五十年代将自己的诗抄录在一大个本子上,可惜的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造反派抄家拿走。“他们又看不懂,也不知丢在哪里去了,或是连其他书藉一起,拖到造纸厂了。”伍汶先生笑道。 现在看,伍汶的诗明白易懂。但在五六十年代,他这种另类诗歌,完全出离于全民性一片颂歌战歌的语言环境之外,只怕在那些工农兵的眼中,还真的不明所以。 谈起要收集他的作品,伍汶先生似乎有些心有余忌。文革之后,他再没有书写过一首诗。“我的诗,全都在肚子里,多得很。”说着,他很快又背诵了两首,一首是旧体诗。
“还有长诗。” 要他再背,老人推辞了。我听说,老人肚子里有上百首诗歌,背诵他的诗歌,需要兴致。可是,此刻只有我和季风,既非红颜知音,亦无美女佳人在场,我不能勉强。 罢了,以后再说。
伍汶诗(选二) 独吟歌谣地球没爹又没娘, 二十世纪太漫长, 排外斥内大纳粹, 共荣圈内小东洋, 异族同种两大类, 开辟当代屠宰场, 赶走倭寇共宗祖, 强权鞭挞更疯狂, 一战二战庆胜利, 失去自由啊,死亡! (约1948年) 致祖国母亲我的老祖国母亲, 是谁伤透了你破碎的心? 我的老祖国母亲, 异族鬼子不断把你蹂躏欺凌, 谁又在砍杀掳掠制造哀怜? 而今铁蹄消逝,驱散魔影, 可怜的母亲,请别哭泣。 你诅咒败类吧,还有我 这不肖的孽子孽孙! (约1949年)
伍汶诗选一首 诗人的青铜塑像我的后代,将会 建立起这样一位诗人的青铜塑像, 他将高高地挺着胸脯, 站立在古老而又苦难重重的老祖国的土地上。 用他坚强的意志不屈的精神 散布着自由和人权的神圣的思想 在这里,他指令马扎尔人, 裴多菲统率着各国自由战士英勇的军将; 召回英国雪莱、德国海涅、印度泰戈尔 俄国普希金、法国尼尔莱、美国惠特曼 继续保卫着我们诗人自由领域的最后边疆! 绝不让小暴君吆咋着他卵翼下的乌合喽罗前来侵犯; 绝不允许狡狯的巫师们到此重作无耻的宣扬。
只让酷爱自由的人们向我们走来, 共同走往人类千年来向往的地方。
在那里, 没有权势与暴力, 在那里, 没有恐怖与屠杀; 在那里, 只有平静和安宁; 在那里, 还有爱情和希望…… (1956年)
为下一步编选中国隐态诗歌增色,那刻笔者忽起一念:何不趁机让这位老诗人留一诗人手迹!果然,伍老先生终于应允书写一首旧作。这可是几十年从不让自家诗歌流露于世的破例之举,让我也有些儿兴奋。说话间伍老已背诵起来,因其语速甚快,当时听不明白;及至他坐下书写出来,又听他对此诗写作背景的解释,方感觉一股苍凉、悲恸之情从这首诗中扑面而起—— 十载风华烟雨中,玉京无处不殷红! 长河回望碧山远,窄巷觅踪第几重? 曾记当年依旧梦,庭阁乳燕又春风。 流莺花外柳堤草,一片凄声破残笼。 一九五九年于穗
诗人解释说,“穗”是广州市的别称。原来,早在1958年,诗人即在广州被无端拘押,此诗乃狱中之作!诗人之经历与感慨,于此可见一斑。想一个人的大好青春、大好年华、浑身才气、一腔报国激情,竟然尽数为十余载荒唐岁月所废,待到文革之后平反,已去半世人生!读之书之,怎不令人痛惜!
大启蒙家梁启超先生撰有一联,笔者极为欣赏:“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目睹历尽沧桑的伍汶先生伏案认真书写的情景,我赶紧取出相机,为这位难得的老诗人留下了真切的影迹。 伍汶先生写罢,又斟酌了一番字句。毕竟是多年藏在内心的东西,乍一写出,有些字句似乎拿捏不准了。他忽然对我说,“你拿着看,听我背(诵)来,看合不合。”背毕又看,他放了心,又认真重抄了一遍。及至我们离开番禺,伍汶先生还电话追踪,将此诗末句中的“无”字,再三交代要换成“凄”字。 老先生绝诗写作多年,但对诗歌语言的敏感与对诗歌写作的认真严谨,于此又见一斑。 2010年1月19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