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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干菜店里的栀子花,还是骨朵,香味便掩不住了,每次散步回来,我都乐意兜个圈子,从北边上楼,专为去看那几枝含苞的花朵。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栀子花再不好养的植物了吧。然而那个颜色和悦的老板娘说,哪里会,栀子是世界上最好养的花,只要一捧土一瓢水,就会开出这么白这么香的花朵,又茂盛,又青翠。
我拿疑惑的眼神瞅她几眼,手指滑过几片油汪汪的叶子。是么,我知道栀子花喜酸性土壤,每个月要施两次硫酸亚铁,不然叶子会枯萎变黄脱落——喜湿润又要控制浇水量,喜阳光又不能曝晒,又容易缺磷,又容易缺钾,又易生害虫,得要多大的耐心去养这样一盆花呢。
小时候老屋前面有块空地,我在菜畦边沿上种一些常见的花,月季或者芍药,高大的番薯莲,趴地的蓬蓬草,对对红要开成片才好看,凤仙花加明矾捣烂了可以染指甲,而夜来香,又叫晚香玉——像一个风尘女子,我为这个精彩的比喻得意不已。然而我养不好栀子花,班里有一个复姓宇文的女同学,中途从白云鄂博转学过来,每年春天,都叫她妈妈扦一些栀子花枝条,仔细地用泥土团住根,报纸裹好,送给大家。她有漂亮的连衣裙和文具盒,课间吃完奶糖,也会把糖纸压得平平整整,送给周围的同学。有时候是一枚带着果肉的芒果核。我稍稍有些冷漠地看着,后来便不再要她的栀子花。
她的栀子花是她妈妈用洗米水浇溉的。
去年春天我在小镇的集市上买花,刚开始挑了一盆文竹,伺弄几天后逐渐萎靡,又调换成一盆米兰,仍然养不好,便跟卖花那老妇人商量,把两盆花寄养在她那里。老妇人大概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顾客,惊讶不已。我知道她住在赵村——我散步的时候经常路过那里。她住在路边一间矮小的土坯房里,养很多猫和狗,有时候也拿到集市上去卖。猫和狗都很瘦,后来散步的时候,我把食堂的剩饭菜拎一些给她,她很觉得过意不去,坚持要再送我一盆花。要什么花好呢,我把那个小小的院落看一遍,说,就那盆栀子花吧。
那时候正是盛夏,白色的栀子花朵大而浓香,开在傍晚的微风里。
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在几个城市之间奔波,前些日子在街上偶遇那卖花老妇,被她拉住手询问短长。她讲晋南方言,因为惊喜,又急又快、含混不清,大意是那些猫狗遭了瘟疫,全部死掉了,花草又不好卖,现在便贩一些蔬菜。她坚持要给我几棒青玉米,象久别重逢的亲戚一样。
在西南川黔一带,入夏小满过后,便有老妪沿街叫卖栀子花和黄桷兰,藤条编织的篮子上蒙一块湿润的纱布,花香仍一层层馥郁开来。我仿着当地女孩子那样,胸前别上大串,腕上挂满小串,觉得自己就象这花朵一样,是玲珑剔透的。那时候暗恋一个年长的男人,放假时他来贵阳,傍晚在街头买一捧连枝带叶的栀子花给我,我揣度他的心意,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前几日在北京广安门看燕角楼故址,碑文上说,燕角谐音为烟阁、线阁,同行的老师看罢迷惑不解。我便讲给他听,在南方,角字与果字是谐音的,比如黄果树瀑布,其意原为黄桷树,比如牛角沱,他们喊牛果沱,由角而果,由果而阁,大概是这样一个演变过程。这样说着,一边随他穿过车辆密集的街道,忽然想起黄桷兰来,还有栀子花。
北方人没有戴花的习惯,如果可能,我想,我愿意在这样温柔的夏日傍晚,穿一串洁白的黄桷兰或者栀子花,在胸前,在腕上,辅补容颜,取悦自己愿意取悦的人,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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