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与思想：小议香港流行音乐

笙歌散尽

九四年国内一帮摇滚精英去香港红磡体育馆开演唱会，其间敲敲打打，插科打诨，把一场演唱会弄得有声有色，轮到何勇上场的时候，这哥们先是在钢琴上表演了一番风火轮，之后又大发议论，说香港只有娱乐没有音乐，并指名道姓说四大天王是小丑，唯有张学友还算是个唱歌的。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一时间众语喧哗，指责何勇的自大。香港娱乐圈的大腕也纷纷现身，针对此事声讨何勇，这几乎是当年的一件娱乐大事，且按下不表。

　　
　　香港流行音乐是否只有娱乐没有音乐呢，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在2000年以前，华语流行音乐的重镇就是香港，2000以后才风水轮流转到台湾。要说香港没有音乐，这肯定说不过去，何勇所说的没有音乐，大概包含这样的意思，香港人只懂得娱乐，而缺乏思想，只把音乐当作闲暇消遣的玩意。乍一看，好像是这么回事，香港人就喜欢搞噱头，流行音乐里面全是情情爱爱，除这些就没别的东西了。其实这不过是表象，要是沉下来听香港流行乐，很容易发现香港的流行乐中不乏精神层面的东西，娱乐是外在的现象，在声色犬马的现象下面，有很多港人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切思考。
　　
　　
　　晚上吃过饭，上网找几首歌听听，无意间找到了徐小凤的一首老歌《人生满希望》，一番洗耳聆听，颇有感触。歌词中写道：要努力 ，求上进，就算得失无须较量，豪情万丈 求向上，莫再回头望，看夕阳 满盼望，人生满希望，前途在远方，纵使失望悲哀化力量。这首歌让我发现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香港的流行乐中有类似晚唐诗歌的特征，里面的物象显出一种暮气沉沉的迹象。和晚唐诗一味的低沉又不一样，在低迷的氛围中，香港流行音乐往往又拨开迷雾，发出励志的声音。要了解香港的流行乐，不能绕开香港的历史。香港是一个殖民地，一百多年来，香港人对历史和现实有一种迷惘的心态，历史仿佛是断裂的，现实如同一叶扁舟，飘飘荡荡不知到何方。过去不可捉摸，前途扑朔迷离，在这样的历史文化语境中，香港人表现出一幅嘻嘻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姿态，其实内心常常有迷离失落的情结。港人常常对自己的身份无法定位而心生忧愁，疑虑重重，他们在不断地思考，未来何去何从？这些因素表现在流行音乐中（或者说流行文化）中，就形成了娱乐与忧思的合二为一。
　　
　　
　　这种思考，既有对人生变幻的深切思考，又有拿出豪情，面迎人生的大风大浪，创造新生活的希望。尤其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九七来临前，港人的这种历史意识更为深重，那时候出现一批流行音乐，都在思考未来怎么办，是离开还是继续生活在这块缤纷多姿的热土上，如达明一派的《今天应该很高兴》就是这样，歌词写的是一个圣诞节，本来应该很高兴，但是昔日的朋友都去了国外，因此耀眼的繁华看起来倒显得凄楚。这首歌堪称经典，无论是刘以达的音乐还是黄耀明的声音，两者相得益彰，很完美地传递出了一种对未来无法把握的迷离心绪。陈慧娴的《人生何去不相逢》写得是爱情，但里面也隐隐约约流露出时代的变幻和人生的颠沛流离。
　　
　　
　　卢冠廷的《1989》则算得上是香港流行乐坛的一张少见的政治寓意的专辑，歌曲对彼岸的政治现出重重顾虑，里面的歌词和音乐都显得压抑，这对当年的移民风潮，无疑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漆黑将不再面对》中，在小提琴幽幽扬扬的弦乐中，卢冠廷唱道：如今夜了 請安息輕帶著靈魂別去，這刻拋開顧慮 漆黑將不再面對， 如今夜了 請安息輕帶著靈魂別去，這刻拋開顧慮 漆黑將不再面對。整首歌真切感人，令人悄然动容。许冠杰的《同舟共济》则没那么悲观，歌词写道：“自由神像，在远方迷雾；山长水远，未入其怀抱；檀岛滩岸，点点粼光，岂能及渔灯在彼邦”，表现出一种生于斯长于斯的淡定和从容。
　　
　　
　　香港流行乐在表现人生的得失上，也有很多的佳作，脍炙人口的作品如《一生何求》，歌词富有哲理，字里行间显出人生像一场无法看透的梦，梦醒之后绚烂的光影窅无踪影。比较香港和大陆的流行乐，我个人觉得，在娱乐方面，香港远甚于大陆，在思考人生和现实方面，香港其实也毫不落后于大陆。大陆的流行乐由于受意识形态的限制，表达起情感来，不是空洞的，就是剑走偏锋，似乎少有能静下来思想人生的好作品。倒是在商业浪潮横扫一切的弹丸之地香港，还有一些音乐人安安静静地为香港的前程和摇摇晃晃的政治波澜中去向问题而蹙眉思索，写出不少好作品。
　　
　　
　　若干年前，我对究竟选择台湾流行乐还是香港流行乐举棋不定，后来看了一本杂志，上面说，台湾的流行乐太多乡土气，香港的流行乐则显得比较现代。这个谬论一直影响着我，我一直不怎么听台湾和大陆的流行音乐，唯独对香港的流行乐情有独钟，“步入歧途”的时期，有时候甚至一年半载都不会听一张国语专辑。虽然有人说粤语你听得懂吗，我觉得好音乐是不在乎语言的障碍的，再说，粤语也不算是什么障碍，英语才算是障碍，不一样很多人听？听这么些年下来，感觉香港的流行乐是一个矛盾体，你可以说他很俗，俗不可耐，但他也不乏深刻的东西，有些东西甚至深刻得使人迷糊：这是香港流行乐？这就是真实的香港流行乐，既有娱乐，有不乏思想，对于后者，它深藏在娱乐的表象下，如果旷日持久地听下去，就会披沙拣金般发现他的魅力。
　　注：其实有很多好音乐值得写的，限于时间，没有具体去找了，本文的写作仅仅凭着一些初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