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文字是有生命的,一经诞生便几乎不可移易。方苞说苏子瞻的赤壁赋触处流露,岂惟他人不能模仿,使子瞻更为之不能也。
小时候读过一篇关于唐诗英译的文章。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译成英语是两只黄色的小鸟在翠绿的柳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外国人不明白这为什么就是伟大诗人的诗。唐诗的神韵之美荡然无存,费力不讨好的事真让人气馁。
外国诗的中译何尝不如此?我读雪莱、拜伦,普希金等等名家的诗,使劲耐着性子也读不了几首,味同嚼蜡,更不用说那些长篇叙事史诗之类的。未读之前的憧憬期待在那一刻訇然崩塌,我同样不明白,这就是伟大诗人的诗?
不同文化之间最不可译的大概就是诗了,因为诗讲究音韵与神韵。尤其一个神字,关乎到了不同的文化审美心理。就像中国的文人山水画,画之外,不浸淫于中国古代典籍,从心性心境上贴近古人,就很难体味到那种身系心闲放旷幽远的意味以及寓于淡墨间的嵚崎磊落之气。画毕竟还有比较直观外在的载体媒介在,并且是不必翻译的,不知其神尚能得其形。
其实诗之外其他文体的翻译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不知道外国人读翻译的红楼梦会体味到些什么,大概也就是一个悲剧的爱情故事吧。英译本红楼梦最忠于原著的名字据说是《红房子里的梦》,除了字面意思之外,已经丢掉了所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心理积淀,更不用说翻译成《一个男孩儿和三十六个女孩儿的情爱》这样的书名了。更可笑的还有其他几部名著,水浒被译成《三个女强盗和一百零五个男强盗的故事》,三国是《三个邦派争当国王》,西游记是《一个和尚的历险》。典型的哈利伯特007加勒比海盗的风格,据说美国版的西游记电视剧中还有唐僧和观音菩萨亲嘴的镜头。
文化心理差异的鸿沟是如此的不可逾越。
不可译的不仅仅是不同文字之间。中国的古诗词文赋也是不可译成现代文的。老杜的绝句译成白话文也会和英译版本差不多,东坡的赤壁赋大江东去等等又如何翻译?即便是古人的文章,你读原著,或空灵幽美让人低徊婉转思之不尽,或慷慨沛然,金声玉振充塞乎天地之间,这种味道,原汁原味的味道,几乎是不可转移的,白话文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语言文字是载体,是外在的形式,又何尝不是心境心性的显现呢?嘤其鸣矣则可,求其友生则是我们自己创作的版本了。
当然,情感毕竟有许多互通之处,载道言情的文字之间也并非全是差异。
那一天---仓央嘉措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两首都是仓央嘉措的诗,不论何种形式的翻译都绝望凄美,那份苍凉无奈有着直抵人心深处的力量。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让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阴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里尔克的诗,敏感孤独的哀伤之中又有着幽美温暖的梦想。
这些翻译之后的诗同样能拨动我们这些异族人的心弦,使之共鸣共振。嘤其鸣矣,求其友生,又何尝不可以做到?
2011、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