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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谈往录》之作者简介与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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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1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河北
作者简介  




金易,原名王锡(1917—1992年),河北省玉田县人。
幼读私塾数年,打下古典文学基础。
30年代进北京,上中学,后考入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
两次东渡日本学习和工作。一生从事教育工作,曾任教于北京二中、兰州西北师范学院、煤炭工业部和机械工业部业余学校、日本广岛文理科大学等。
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劳动达20年之久。
退休后患脑血栓,右偏瘫,用左手托着右手从事写作,《宫女谈往录》一书就是这样写成的。
 楼主| 发表于 2011-7-21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中文名: 宫女谈往录  

作者: 金易   沈义羚  
 
出版社: 紫禁城出版社  
 
发行时间: 2004年




目录


上册   

序   前言   宫女生活   进储秀宫   拜见“姑姑”   许打不许骂   不许打脸   睡卧姿势   不能吃饱,怕出虚恭   吃早点   吃中饭   晚餐和夜加餐   四季的饮食   衣服、打扮   行动   做针线和不许宫女识字   水果换缸   最大喜事——接见家属   传递信号   敬烟   踢毽   慈禧起居   储秀宫与体和殿   值夜   宫女谈往录   一段插曲   “叫起”以前   梳头刘   匆忙的早晨   最苦的差使   手纸和官房   看奏折   备膳   睡觉   传膳   四金刚五百罗汉   一句“吃大饽饽”引起的题外话   送信的腊八   螽斯羽诜诜兮   抢红与小墨猴   跳大神和食肉节   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   侍膳不劝膳   洗脚、洗澡和泡指甲   进颐和园   玉堂春富贵   湖上神仙   二月二,龙抬头   乞巧   送鬼的中元节   


下册   


慈禧西行   珍妃死在西行前   出逃前狠心剪下两管长指甲   夜宿西贯市——苦难的第一站   从昌平到怀来   西行路上   给光绪剃头   忻州中秋夜   持螯把酒过太原   慈禧娘家   桂公爷   丈母娘打姑爷   光绪帝及后妃   光绪帝和隆裕   光绪佚事   太监琐事   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一个太监的自述   由皮硝李到恩济庄——我所知道的李莲英   崔玉贵二进宫   后记   



附录   


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     刘曜昕
  
附二:相濡以沫五十年——回忆和金易在一起的日子  
 
附三:忆广岛    王锡  
 
附四:清代题材文艺暨金易作品研讨会文摘   

     好学不倦师之作      刘绍棠、张慕理、陈援  
 
    《宫女谈往录》琐议      丛维熙
  
    金易和他的《宫女谈往录》     陈援  
 
   《宫女谈往录》的价值所在      郑恩波  
 
    把真实、可信、活生生的历史还给人民      柿林  
 

初版编后语   
再版后记



来源:http://baike.baidu.com/view/3214272.htm
 楼主| 发表于 2011-7-22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河北
附一:


我所认识的老宫女

作者:刘曜昕


我和金易兄和他的夫人,已经是50年的老友了。50年过从,我们不仅在学术上切磋,而且确实经过患难中的考验,这是可以仿之于古人的。

  他退休之后,不废读书,肆其余力,写出20几万字的《宫女谈往录》,连续发表在《紫禁城》杂志上。他的才力、记忆、瞻博,都令我折服。




  我多次是他的手稿的读者。“老宫女”的故事引起我不少回忆。应该说:我是先于金易兄认识这位老宫女的,或者说金易兄是由于我才认识了老宫女,但老宫女到他家去当保姆则不是我介绍的。这话说来长了。

  1942年,我遭变失学,家乡兵燹,困居在北京沙滩附近的一个“公寓”里。说公寓是指它过去。日寇占领北京,百业萧条,学生锐减,这个公寓实际上已经变成一个杂院了,堪称“寓公”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公寓”的主人,是北大老校工,总是旧相识,就接纳了我。他管收拾屋子,供应茶水,照管门户,伙食则自理。

  那是一个不规格的四合院:北房三间,房主和妻子儿女四个人住;东西房各五间,除我占一间外,其余九间分住了八户人家,都是挣扎在饥寒线上的小职员或工人;南房三间有一间是门道,住人的只有两间,住的是一位老姑娘和她的两个单身的弟弟。两兄弟早出午归,像是菜贩子,这位老姑娘就是金易兄笔下的老宫女。九家房客中,只有她和房东是亲戚关系。

  我的这位老校工房东是个老实近于怯懦的人,家里真正的主人是房东太太。这位太太小房东十多岁,是一个很“外场”的人。因为房客穷人多,房租免不了拖欠,甚至有时向他借借找找,于是她便以恩人和保护者自居;住户都是她的臣民,即使对我也常有点“颐指气使”的派头,颇像一位长者。而对南屋则好得多,但也仅限于对老宫女,对那两位“菜贩子”也常有不屑之辞,或显出揶揄的颜色。

  时间住久了,老校工不在家,问茶送水的事,免不了由太太承担。这颇使她感到“降贵纡尊”,有时便坐在我那唯一的旧藤椅上,吹一通家世,诉一通委屈,间或滴几点清泪,很使我同情而不失敬意。这样也换来她对我的好感。

  从她断续的谈话中,我大致了解了她以及老宫女的一点简单情况。房东太太是旗人,改汉姓,姓桂。父亲曾在警界做过巡官(清末民初,警官警察中旗人颇多)。她曾说:“30年前,前门一带,街面铺户,更不用说穿号坎的,谁不知道桂五爷呀。”她说:老头儿(老校工)是裁缝,常年给我们家做活儿。取送活儿只能在门房落脚,不叫他,他进不了上房屋。……不过看他人还老实,有个手艺能混饭。……咳,这就叫“人不能和命争啊”!言罢不胜今昔之感。这我才了解,老校工吞声忍气,不仅是老夫少妻,还有点主奴的关系,小姐下嫁,自然主子的身份降不下来,相应的奴才身份也升不上去。

  房东太太和老宫女的关系是姑侄,老宫女是姑,这是我推断出来的。孩子称老宫女为姥爷。因为满族老处女称谓上都和兄弟同例,像不称姑而称叔叔、大爷。房东太太也随孩子们称姥爷。我原以为他们都姓桂,读了金易兄的大作,才知老宫女姓何。这当然也是旗人的汉姓。那么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亲戚而非本家了。

  对这位老宫女,房东太太作过如下的描述:“别看姥爷这会儿的样子,想当年,跟西佛爷当差的时节,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就够一家‘过活’(北京话,意同家当),更不用说箱子、包袱,积下来的赏赐。一出来就买了三所房子,吃瓦片就够过了。亲戚朋友谁不挑大姆哥呀!那时节真要寻个合适的人家,能享一辈子福。瞧,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到今儿,一辈子心血就花在那两个“活宝”(指老宫女那两个单身弟弟,实际是食客)身上。您别瞧今儿这两位这份德行样儿。想当年也公子哥儿似的,提笼架鸟,游手好闲,幸好没有抽上白面儿。日子出项大进项小,先从内瓤上空,后来顾不上了就卖房,两所房一卖,没了进项,穷得更快,先后20年,就落到今天这个样儿。我爸爸在的时候想给他两人在局子里补个差事,可人家嫌掉架儿,愣不去。瞧见没有,这会儿卖苦大力倒不怕掉架儿了。可怜的是姥爷,到今儿还得为他们‘奔’。他们挣点钱也就顾得上嘴。瞧!还酒呀、茶呀、鼻烟呀地折腾。姥爷还得揽点针线活儿贴补着。咱们这儿规矩是灯泡儿不过25瓦,我给她安了个40瓦的……”说到这儿,脸朝东提高了调门说:“谁也别不愿意,谁家都有老有小!怎么着,这么点事背后就嘀咕上了,有话往明处摆呀!”我知道这是示威和警告,一定东房某人在电费上有过抱怨。“您说,卖了最后一所房子,没个着落,我能瞧着不管吗?这不,我揽过来了。有钱就给我点,没钱我也不催、不讨,为了老辈子的情义。”是不是房东太太家也沾过老宫女的光呢?是不是房东太太的只计支出,不计或少计收入算帐法夸大了她对老宫女的恩惠呢?我不能推断。但有一点是我多次目睹的,就是房东太太稳定地保持着对老宫女的礼貌和敬意。

  老宫女是很矜重的,很少走家串户。和房东太太来往并不频繁,只是在有事的时候,来坐一坐,也很少耽搁。房东太太早起见到老宫女总要行个旗礼,腿儿。老宫女到她屋里总要替掀门帘,出来总要送两步,说声:“您慢走。”从房东太太的为人看,这就很难得了。


 老宫女给我的印象是一位很恬静的老人家,当时怕有60岁了,也许还多一点。虽然是鸡皮鹤发,但长眉细目,面庞上还保留几分清秀。牙齿好。她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面容,而是风度。言谈行动,从容而不失于迟滞,端庄而不失于造作,用现代话讲叫“有派”。“有派”并不是美而是规范。特别看到她和人行见面礼,两手拊膝,微蹲下去,上身挺直,比一般旗满人老太太要庄重得多,更不用说那些汉民小脚老太太的“撅屁股安”了。她走路,别无奇处,但头不晃,膀不摇,平隐安详,坐在那里,手脚从不做无意识的动作。大概这是


长期宫廷生活训练出来的吧。

  老宫女的衣着是很寒素的。像一般满族老妇人一样,圆髻挽在顶心,一根银簪外别无装饰。耳朵上一副耳环,却是黄的,我想总不会是包金的吧。她常年一衣过膝的长不长、短不短的上衣,只有月白深蓝两色;裤子永远是黑的,扎着裤腿,腿带却是丝的;白袜青鞋,袜子是漂白细布做的,圆口平底青布鞋也是自制。长夏无事常看到她坐在屋门口,戴上花镜作袜底。房东太太曾展示过一双老宫女的袜底给同院妇女看,引来一片啧啧之声,都说:“哟,这么大岁数,还能做出这么细致的活儿,真是的!”活儿如何,我未曾看到,从那些女房客神情上看,不像是谀词。房东太太夸耀地说:“说句糙话儿,这叫‘寡妇生儿,有老底儿’。你们哪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活计,啧啧,那才叫绝。说到归齐,人家年轻时做活儿那叫活儿,可不,怎么细致怎么做,你当像现时下缝穷哪!”于是又引出一片慨叹:“可不”!“敢情”。“是这话”。

  老宫女穿着尽管寒素,但很整洁,我不记得她穿过打补绽的衣服。不能说老宫女有洁癖,但好干净是真的。她那两位贩菜的弟弟只要天不冷,就总是干干净净,冬天就难说了。起早摸黑,趸菜卖菜,少不了一身泥水,老羊皮袄,棉袍子是没法常拆洗的。就这样,一进家门,就得脱下来。老宫女早就给备下热水招呼着洗涮,同时还夹杂着训斥。这两弟兄也许是挥霍光了姐姐的财产而羞惭吧,也许是为和威所慑,对老宫女确实是毕恭毕敬的。热天两兄弟在院子里坐着喝茶,闻鼻烟,大大咧咧的,一见老宫女从外面回来,立刻垂手站起来打个招呼。老宫女却连眼角余光也不屑一扫,昂然而过。若是站住说话,不是有所差遣,就是有所训诫。两兄弟回答是恭谨的“口庶”、“口者”。

  我和老宫女的接触是房东太太给介绍的。我这个人不太会料理自己,倒不是不修边幅。比如洗衣服,我洗不干净也烫不平,也不愿皱巴巴的,常是拿到外面去洗。房东太太看到眼里,就想为老宫女揽这活儿。她告诉我:“外边洗衣服,碱水泡,粗刷子刷,顶费衣裳。您别再拿出去洗了,又费钱又糟塌东西,让姥爷给您洗吧。老太太手轻又仔细,洗得又干净又不毁衣裳。再说也不让您多破费。”我已习惯了这位“保护人”指令性的建议,自然照办。于是答应了。但她有附加条件:“可有一节,人家虽说老了,究竟是个姑娘,你们大老爷们的贴身衣裳也别拿给人家,那东西脏的可不一样儿。”这个叮嘱,倒把我这个“大老爷们”弄了个大红脸。忙说:“不、不。”她倒笑了:“按说也没甚么,可到底……”我连忙拦住她:“知道、知道。”从那以后,我的长衫、裤褂、床单等等就交给老宫女代劳了。我按洗衣店的价钱付酬。老宫女衣服洗得净、叠得平,有时还缀上点针线。当时物价飞涨,日用品缺乏,不待房东太太取瑟而歌,我也随时调整着报酬。有时碰到“日光皂”,也买一条奉赠。老宫女总是极口称谢,然而眼神中总带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凄惶——似乎觉得丧失了点尊严。

  老宫女的自尊和矜持很显见:少言寡语,很少在院子里和别的妇女闲聊,更不用说登门串户了。别人以为她架子大,其实这是身份财产骤跌之后的一种失落心态——自尊中融合着自卑。怕人瞧不起,也不甘于现在的处境,又无法自拔,于是只好退缩。这不是凌人,而是避人。这种抑压的精神,一旦受到伤害而爆发的时候,是很惊人的。我曾看到过一次她大发雷霆。那是她和同院西房一对夫妇吵架。那家男的是个汽车修理工,满身油污。有两个孩子,小的很讨人爱,大的很讨人嫌。女的天津口音,倒是光头净脸,可孩子们都脏乎乎的。这位女人,爱串门,喜打牌,也且溺赌。上了牌桌就不肯下来。男的回来替她接手,她才下牌桌,常是买点窝头贴饼子熬一锅菜汤,干啃咸菜了事。她们打牌只能借房东太太的外屋,全院只有那里能放下一张牌桌,而且她还有牌。房东太太有时也凑上一角,如果有别人来,她就甘心引退。打牌也抽点小头,八圈下来也能有几毛钱。工人太太是热心组织者,给房东太太也带来点收益,所以房东太太虽然不喜她那讨嫌的小子,对她却总是敷敷衍衍,指着孩子大婶长大婶短地称呼着。老宫女和这家工人住得最近,但交往最少。她爱整洁,当然不喜欢胡踢腾的脏小子,但隐忍的时候多,最多也不过和颜悦色地把孩子从自己门口哄走。这次争吵的起因不清,我从外面回来时,已经不可开交了。老宫女在院子里吵骂,工人太太在屋子里还口,大概是关碍着房东太太吧,还口时不如和别人吵架那么泼,那么脏,工人则笑眯眯在门口给太太帮腔。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笑脸吵架的男人,显得那么阴、损、坏,那么逗气,他不是在吵架,而是在戏弄这位老人。老宫女枯瘦的脸煞白,身子颤抖,声音倒不低:“我,捧过龙庭,抱过玉柱,伺候过老佛爷。你算什么东西!我脚下的地面比你家的房顶还高三尺!你算什么?你、你……”工人太太的还口声高但无味,这位修理工却笑眯眯地:“说了半天,你只是个奴才,明白吗?老太太,奴才!……”“奴才怎么啦,在老佛爷跟前,亲王贝勒也是奴才,怎么啦,奴才!在我这奴才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你——连你们祖坟里的站着的地方。”老宫女站也站不稳了,哆哆嗦嗦地手指着修理工。“得了您哪!这奴才当得还挺荣耀不是?我们家坟里还真没埋过奴才!”修理工仍然那么阴阳怪气。院子里看的、劝的、拉的乱成一团。“干么呀!”一声清叱,房东太太挑开门帘出来了。“大清早的都怎么啦?嫌不够热闹不是?”话似乎是对吵架双方而发,可眼睛却瞄着工人。“哪位嫌我这儿住着不顺心,搬哪!再说,他大叔,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大清国的时候,全国都是皇上家的奴才,你们家没住在法兰西吧!干么捅人心窝子说话,你不觉得伤众吗?眼下民国了,奴才是下三滥。我问问您,拿人钱,听人管,吃着谁,顺着谁,你在你的东家跟前不能说是主子吧?不照样听人喝,服人管,您比奴才高到哪儿去啦。”修理工闷了口,老宫女也被扶回南屋。房东太太作了总结发言:“我说呀,大伙住到一块堆算是有缘,谁活的也不易,凡事忍让着点。不痛快的事够多了,还想找?大伙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大家纷纷赞同:“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咳,怪不怪,越穷火儿越大。”房东太太下了解散令:“那什么,大家都忙自个儿的去吧!”说着就向南房走去,百忙中还关照我一声:“您回来啦,有封信,我搁您桌儿上了。——瞧这份乱,真是的。”说着摇了摇头。我答应着也回到自己的屋里,但心绪很不平静。这位不幸的老人啊!这位进退失据、矛盾着、痛苦着的老人啊,这究竟是谁造成的?这个历史的弃儿,承担多重的苦难,她把一生殉给了老佛爷,殉给了两个寄生虫,但她只有痛苦而没悔恨,也许梦里的温馨可以使她安慰吧。


 风波平息不久,修理工一家搬走了。老宫女和我仍保持着一般交往,中间只有一件事使我记忆犹新。一天在房东屋里正好碰上老宫女,房东太太正在准备午餐,小把条抻面,炸酱。我看她抻得那么利落,又细又匀,就随口恭维了两句。房东太太满意而又带点谦虚说:“我这手艺算什么,姥爷那才叫手艺呢。”老宫女倒扭怩了,说:“别给我贴金了,看别人不笑话才怪。”说说也就过去了。谁想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出门吃饭,老宫女却拦住我说:“您今儿别出去吃了,尝尝我做的炸酱面,您可得赏脸。”话僵到这儿,我只好依实了。不一


会儿,老宫女用托盘给我送饭来了。两小碗抻面,估计最多不过4小两(合125克)水面;更小的一只碗盛炸酱,深褐色,汪着油,肥瘦肉丁历历可见;另外一个7寸盘,摆上几样菜码儿,黄瓜、小萝卜、豆芽菜、青豆嘴、青蒜……六七样,有的切丝,有的删末,每样多不过一口。东西不多,摆在桌上看起来就吸引人。我极口道谢,老宫女客气地说:“家常吃儿,怪寒伧的。您总在外边吃,换换口味。这些日子总让您费心,就不拿您当外人,要不真拿不出手来。得,您凑合吃吧。不够,也再给您挑,下锅一会就得。”说着走了。说实话,我在外面吃饭,很少进饭馆,连二荤铺也不常到,倒是斤饼斤面的切面铺里的常客,炸酱面是常吃的。不过那是大把条,因为顾客劳动人民多,条儿抻得粗多了,那样才禁饱。炸酱也很差,面码只能买条黄爪一头蒜。相比之下,这顿炸酱面倒是我生平吃得最精致的一回。我一顿至少吃六小两,就是一中碗一小碗。这面显然不足,但就更加香甜,我索性三样一扫光。刚放下筷子,老宫女来了,端来一碗面汤,仍然放在托盘里,——这也是讲究,不能手抠着碗边端饭菜。说:“我再给您找补点。”我连忙说:“饱了,足够,都吃多了。”“到底读书人斯文。您喝点面汤吧!原汤化原食。”我喝着汤由衷地赞叹:“无怪房东太太说您手艺高,我真没吃过这么好的炸酱面。”“哪儿呀!您客气,面码也不全,倒是今儿买的肉是硬肥硬瘦的后臀尖,酱也凑合。我炸酱是两合水的,一半黄酱,一半面酱,炸得透,没有黄酱那个酱引子味,也不太甜。咱们北方人,不习惯什么都甜不及及的。用面酱多少还带点酒香味儿。”大概从这个惠而不费的炸酱面里还保留着一点过去的排场和讲究吧,老宫女似乎有了点生气。这时我才留心到盛面的饭碗,青地蓝花,非常滋润,既薄且轻,轻轻弹一下,音响也很清脆。我有点恭维地说:“现在怕不易找到这样瓷器了。”老宫女注意地看我欣赏这只碗,眼神透出一丝喜悦说:“倒是地道的江西瓷,还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总过百年了,可也算不上古董。老辈子也是家常用的,上不了大席面。这也都是摔剩下来的单只儿,要是‘成龙配套’,也留不到今天了。”说着又有点黯然。我连忙岔开,张罗着要给她洗碗,她推辞着收拾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找到了一个代课的机会,有了食宿之地,就搬离了“公寓”。当我再见到老宫女的时候已经时隔8年,在金易兄的家里,她已为金夫人带小孩。

  在“公寓”这段时间里,寂寞比困窘更为恼人。幸好几位同窗好友,时来小坐,可略破沉寂。金易兄自是常客。有时金夫人(那时还是爱侣)偕来。清茶淡酒,言笑宴宴,还有点“同学少年”的风采,我就教不久,金易兄成婚,两地相距不远,我还是时常过访。他与我有同好,读书、买书。措大买书,只能穷遛,靠发掘,逛冷摊,找俏货,要好而不贵。偶得一册,欣喜莫名,不啻拱璧。我们的过从,常以此相互炫耀。我到他家,寒暄一过,先奔书架,后奔床头。搜捡一番,便知道他近日读何书,得何书。因为他治学的书、新得的书在书架上,而旁搜博览的书都在枕边。有时翻到闻名未见或心慕已久的书,我便坐下看,金易兄也就继续做他的事。宾主不再交言,直到金夫人留饭,我悟到时光不早,尚有事待办时,才“啊也”一声推车便跑,因此常为金夫人笑为怪诞。但无事时也就留下来。金易兄喜于正规读书治学之余,博读一些掌故、风土、轶闻、考据之类的东西。所谓“杂学”积累得很深厚,所以他才能“识货”,才能写出《宫女谈往录》来。

  当年在“公寓”过从之时,我一定向他谈到过老宫女的事,所以我在他家碰到老宫女时他说:“认识吧?”我当然认识她,但她却不认得我了。介绍了过去,她才恍然。她只身佣工,那两位“活宝”呢?我没有敢问。只是称赞她挺硬朗,实际上她老了。看来和主人相处还好,金夫人很宽厚,而金易兄探得了宝藏。金易兄这样称赞老宫女:“她肚子里的宫廷掌故可真不少!”“老人家记忆力不错,几十年前的事还清清楚楚。就是得耐心点听,说着说着这个,一下子岔开十万八千里,你得想法把话头引回来。不过岔开的也不是废话,只是另一件事,也满有意思。”有时他也慨叹:“验证起来,笔记、琐谈之类所说的宫廷事情不能据为信史,有的是以讹传讹,更多的是想当然耳。”这显然是他从老宫女的第一手材料验证出来才有的感慨。

  我觉得金易兄的成书是很有意义的。至少记的是身经目睹的过来人语,拘限于地位,耳目所及,所言可能有不尽但是没有不实。老宫女的回忆究竟给后人留下一份可信的资料,不是变形以至变质的赝品。想来老宫女如不是火化,早已“墓木拱矣”,地下有知,也可欣慰吧!


http://book.sina.com.cn/nzt/his/gongnvtanwang/11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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